第十六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六)(第2/9页)

听着这个狂生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嚣,两位年长儒生只得摇头苦笑,明末很多不更事的读书人都有着这样的通病,一方面是极端的蔑视本朝武夫,认为他们不配领一粒米一两银的军饷;另一方面又对“朝廷天兵”的军威有着盲目的自信,一个比一个把调子喊得更高……而且还丝毫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矛盾!

“……呵呵,你这位好说大话的后生仔,真是吹牛不打草稿!还说什么朝廷天兵?记得王德尊总督在去年就发兵来讨伐过澳洲人一次,还没摸到临高县的边儿呢!就被澳洲人一路撵回到广州城里去啦!”

一位胖乎乎的矮个儿圆脸商人,一边翻着一本不知从哪儿搞来的半旧《战争史研究》杂志,阅读《大雪满弓刀――大明经略辽东始末》一文作为消遣,一边随口说道,“……如今天下大乱,皇帝老儿的北京城听说都被辽东蛮夷给围了两次,中原也是流寇遍地、烽烟四起,朝廷哪里还有余力顾得到这个千万里之外的边陲小县?澳洲人至不济也要在这海南岛上裂土封疆了!再说了,你自己原本不也是打算投靠澳洲首长吗?如今还没上门自荐呢,就在这儿贬损人家,你到底还想不想在这里混了啊!”

……

——事实上,自从“澳洲人”兵犯广州,震动岭南以来,这两年陆续就有一些读书人觉得这“澳洲匪帮”似乎粗鄙无文,应该是没有什么读书人,现在去投到澳洲人门下,或许也能谋个好前程。于是纷纷前去投书攀附,其中很多人都是不第秀才或是老童生,俱都是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担担之人。

这些士子原本以为临高髡贼是僻处南疆的蛮荒之人。自己在读了多年的圣贤书之后屈尊到了这里,就算不能如那白衣拜相之人,至少也是仿佛宋朝奔入西夏的张元等辈,大可以建立一番功名,谋求一番富贵。

谁知髡贼的广州站虽然确实一直在招募流民没错,但不拘士农工商,都要统一当做移民处理,首先“净化”一个月,剃头洗澡换衣裳掰开屁股检查自不必说,如果想要在澳洲人这边出仕当“干部”,也没法凭着几卷策论一步登天,而是还要在那里重新一级一级地考文凭,考试内容也不是八股时文,而多半是与圣人之道无关的杂学。即使当上了“干部”,也要从小吏做起……这让诸位自视为国家栋梁的士子们如何能忍?气得这群圣人门徒不时的背地里咒骂:“……澳洲贼寇折辱士子,不尊圣人之道,早晚必被天雷亟之!”

甲板上这位年轻士子,就曾经兴冲冲地想要投靠髡贼当个清贵谋士,却在广州那些澳洲人的“办事处”门前碰了一鼻子灰,气得他一下子从“澳粉”变成了“澳黑”。但接下来在广州实在找不到什么当幕僚清客的门路,只好揣着几篇生平得意文章,又到临高来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撞上一个慧眼识人才的澳洲首长……可惜心态一时还没调整过来。如今被人揭开了老底,又看到其他旅客也在不住的指摘嘲笑,当即脸皮涨得通红,趁着那商人不备,一把抢过他手上看得津津有味的《战争史研究》,祭出了转移话题的无赖招数。

“……尔这铜臭逐利之徒好不晓事!我辈士人之所以不辞艰险、深入贼窟,舍身饲虎,也是为了向蛮夷传扬我儒门大道啊!这澳洲人粗鄙无知,实在是需要我辈圣人门徒好生的教化一番!看看,如此精美洁白的纸张,却印了如此粗俗不堪的文字,还用这些缺笔少划的字体,当真是可笑之至啊!”

他用几根手指捏着这份从商人手中抢来的《战争史研究》杂志,仿佛那是人间最低俗不堪之物,脸上满是厌恶之色——虽然这“澳洲杂志”乃是用上好白纸装订印刷而成,上面图文兼备,印制精美。但因为这本杂志乃是简体字版本,不是繁体字的“外销版”,所以在这位士子眼里,就俨然成为了一个笑柄。

“……你们看看,这贼匪的书籍,何等的粗陋不堪。不仅用横排从左到右书写,就连每个字都是在误人子弟!所谓的亲不见,爱无心,产不生,厂空空。面无麦,运无车,导无道,儿无首,飞单翼。有云无雨,开关无门,乡里无郎,圣不能听也不能说,买成钩刀下有人头。轮成人下有匕首,进不是越来越佳而往井里走,可魔仍是魔,鬼还是鬼,偷还是偷,骗还是骗,贪还是贪,毒还是毒,黑还是黑,赌还是赌……论语云‘被发左衽’,这髡贼自命赵宋后裔,却短发左书,还尽是错字,果然是在海外呆久了就变夷狄了!”

在为自己能够写出茴香豆的若干种写法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了一番之后,为了表示自己心中的愤怒,这位士子就要把杂志往海里丢出去,却被那急了眼的商人一拳打翻,把《战争史研究》杂志给抢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