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六章 进击的毕老头(中)

忽然听到这个要求,若不是已经进入到耳顺之年,毕老头儿差点就把手中毛笔丢到对方头上——这么宝贵的时间!这么要紧的学问,居然还想着喝茶吃东西?老夫门下,岂能有你这等懒惫之徒!

……咦,等等!眼下似乎是对方在指点自己?看着朱月月那理直气壮的样子,纵然心里充满一百二十个不情愿,毕自严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来——虽然他年纪比对方大得多,但眼下人家是处在老师的位置上,私塾里啥时候下课还不都是先生说了算么。

于是毕老头只好表示同意,而朱月月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在看着那个小助理忙着把东西搬进屋的同时,主动解释道:

“主要是我的血糖比较低,每天到了这时候如果不吃点东西,补充一些能量就很容易头晕。”

有过先前谈判的经历,以及与林汉龙一起前往天津“调研”的数日同行,毕自严对于短毛的种种古怪言辞已经较为习惯,即使有些听不懂的,也不会显出任何惊讶之色。况且朱月月这话他好歹能听懂一半——作为传统文人,毕自严对于养生之道多少还掌握一些,他抬头看看这位朱姑娘的脸色,确实不象是很健康的样子。于是只好微笑点头,放下手中笔墨,招呼自家老仆过来,也泡上一壶好茶,端上几碟点心,略微休息片刻。

片刻之后,各自的仆人把东西摆好,恰好一人占一半,屋子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气。一位大明儒家重臣和一个满身现代气息的小姑娘,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开始吃东西,那画面怎么看都不协调。毕老头儿就显得有些尴尬,一杯茶水捧在手里半天都没动作。

但朱月月对此却毫不在意——现代的女孩子谁没经历过相亲呢?跟陌生人喝茶聊天什么的不要太熟练。更何况眼下她是在跟人谈公事,对面又是个老头子,那更没什么好害羞的。

毕老头儿有些傻眼的看着对面那小姑娘把饼干泡在热牛奶中,一块接一块吃的不亦乐乎,倒也被激起了几分食欲,于是一向注重养生,三餐之外很少进食的老人也拿起桌上点心吃了一块,并将其推到女孩面前:

“姑娘可以尝尝这个,还不错的。”

朱月月闻了闻,摇摇头:

“好香,可我不吃油炸的东西。”

毕自严一愣,文人的敏感立即让他联想到很多方面,比如这姑娘的姓氏。

“莫非是有忌讳么?其实不必,这是素油,庙里和尚做的,可不敢用猪油。”

“不是啊,只是怕发胖而已。”

朱月月一边鼓动着腮帮子把饼干咬的嘎吱嘎吱响,一边却又理所当然如此说着,让毕自严很是感到无语。

不过既然说上话了,双方也就自然而然的继续聊下去。只是交谈了几句之后毕老头儿便感觉很是吃力——双方的思想回路实在相差太远,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委实太难。

本来么,一个明朝士大夫,官僚精英和一个二十一世纪半宅女,双方所受到的教育,对于这个世界上各种事物,各种现象的观点和解读,以及在待人接物方面的素养和对于“礼仪”的概念,那完全就是两码事么。以毕自严而论,他自己包括他的家里人,从小学习跟人打交道,“察言观色”乃是最起码的标准:小孩子时要看大人颜色;进学了要看师长颜色;当官了更得看上司颜色……在毕自严想来,这应该是任何一个成年人必备的技能吧。

以毕自严的身份,地位,还有年龄,他在和别人交谈时,多半是人家需要看他的颜色,顺着他的话题走。但这一回,在和朱月月交流时,他却感受不到这种“便利”——每次当他放出什么话题,得到的回应却往往跟他预想中的不一样。或者说,对面这位朱姑娘在作出回应时,并不在乎他的感受如何,只是完全按自己的想法来表达。

这让毕自严颇感难以理解——完全不懂人情世故,无法无天的纨绔衙内或娇纵愚妇,大明朝不是没有,还挺多。但这种人全都是窝里横,一旦离开家庭庇护,或者说离开了那个能够让其作威作福的环境,真正走上社会,马上就会被严酷现实教作人。而这位朱姑娘显然不属于此类蠢货,否则人家也不放心让她单独来和自己交涉。

另一方面,在交谈时他也能明显感受到,这女孩子对他还是很尊敬的。言辞中也并没有存心要跟他辩驳抬杠的迹象。有些明显观点相左的话题,若是换了郭逸,林汉龙那帮“男髡”,多半要起一番争执的,但这位朱姑娘却只是抿嘴不言,显然在她受到的教育中,“不接话茬”本身就代表了反对的意思。

但无论如何,对方并没有“屈己从人”的概念,不会说一些违背自己心意的话来讨好于他,心里怎么想的,嘴上就怎么说。而这对于一个明朝人,尤其是一位混迹朝堂多年的老官僚来说,恰恰是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文人注重养气,要得就是那份“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功夫。在朝中为官,若是自己所思所想都会轻易暴露人前,那还不早就被人算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