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泥菩萨(4)(第2/3页)

这里地处内陆,有地方志记载以来,未曾有任何一条大江大河流经,更不要说什么海天相接。但现在,大山中凭空出现的这条“河”宛若天堑,彻底动摇了人们一直以来的认知信仰。有的村民因为攀爬时过度耗费力气,此刻抖着腿跪倒在山坡边。

遥遥的,还能看到半空中蔺怀生的身影,隋凛皱眉,揪着那人的领子把人拎起来,厉声道:“跪什么!”

隋凛不能接受,他心中最无所不能的信仰被别人有意无意地抛弃、贬低,菩萨却还为了庇佑他们不断抵挡着灾祸。而这些人呢,他们不跪菩萨,反而跪洪水。

隋凛的力气很大,那个村民被他吓坏了,本来就没有多少力气,当下更如一团烂肉。李清明走过来,扶了村民一把,缓和了隋凛所带来的压力,他温和道:“起来吧,山坡边还是很危险,我们还要再往高处走,我觉得这场雨恐怕没这么早停。”

李清明的猜想不假。

蔺怀生与河神迎面正对天穹缺口,尽管竭力施法补救,但却未见成效。他们虽风雨不侵,但蔺怀生的本体到底是个隐患,眼看再下去也是徒费功夫,河神对蔺怀生说道:“我们先下去。”

他们寻得村民们时,原本村子里的百来人口,已经不堪细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惶恐与茫然,他们受求生欲趋势,只知道要不停地往高处跑,但要跑到什么时候,没有人知道。而这期间,水面不停升涨,几乎堪比一片汪洋的大泽。他们已看不到他们的村子了,人群中,有人低低地哭泣,甚至不敢再去细看,那面目全非的山坳中,是否还存在着他们的村子。

这时,他们才看到回来的神明。

他们顿然有了依托,无论是无助还是愤怒,全都有了倾泻的方向。好些个人扑上去,想要抓住河神的袖子,问一问他、求一求他,但最后都被神祇的一道屏障挡了回去。

这些饱受疾苦的脸高仰着,问他们那么笃信不疑的河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很虔诚很虔诚的!!大山缺水,生活都靠老天过日子,我们家家户户都改信了您。乡亲们尽可能地给您好的,平日里您的贡品,都是我们当天饭桌子上分出来的粮食,甚至更好。您也看到的,我们给您办的祭典!我们还打算把神像送给您,给您建神庙,这些统统都已经作数的,但为什么这样对我们……”一个中年男人黝黑的脸上眼泪斑驳,“……我们想要雨,但却不是这样的雨啊!”

哭嚎声起伏不断,人们悲痛欲绝,他们再也不想疲于奔命了。他们手脚并用地爬、连跌带撞地跑,仓惶的躯体和心,喘息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父母、亲人越来越少。他们的逃,还有意义吗。

河神对此缄默。

但蔺怀生可以感受得出,这位才初成神的河君内心的巨大撼动。

蔺怀生对还在场的十来人说道:“到我那里吧。”

菩萨口吻温和:“菩萨庙地势高,加上有我法力加持,应该挡得住。先休息,我们再想办法。”

……

菩萨庙难得再次有这么多人。

三三两两分散坐着,也把庙宇充实满了,不难想象当初菩萨庙中香火鼎盛时的摩肩擦踵。

这十来人里,只有隋凛从始至终地信奉着菩萨,往日他与几乎所有同村的人都有口角争执,当下却是这里头最泰然自若待着的人。

隋凛就在蔺怀生面前,从他惯常放香的角落拿出一小把新香,点燃了以后插进香炉。其余人看到,面上多少有不自在的闪躲与回避,因为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曾抛弃了这间庙里的神明。只是心神大恸的当下,众人也无心想着去为菩萨去上柱香了。

这么多人中,蔺怀生最为关注的自然是另外五张身份牌所指代的人。汪旸先前被麻绳束着手脚,挣扎抵抗时手腕磨破了皮,为了防止泥水里的脏东西对伤口造成感染,这会赵游正给他清洗伤口。汪旸出去读书有好几年了,露出来的肤色就和大城市的人没什么差别。蔺怀生才刚看他们两眼,汪旸就十分敏感地回看他,那目光,仿佛见谁谁都是仇人。蔺怀生心里一哂,视线移开。

至于李清明,他则与村民们坐在一起,会低声说上几句话,但更多时候缄默无言地坐着。他比任何其他人都要来得难琢磨,所以蔺怀生也没有刻意当下要与他接近。

蔺怀生迈出门槛。最后的这位在菩萨庙外。

蔺怀生站在河神身边,他手里抱着河神的法衣打算还给对方,忽然,蔺怀生注意到河神的袖子竟然湿了一小半,原本缥缈的仙袖沾了水,看得沉重。

蔺怀生便提醒道:“河君,袖口。”

河神闻言,低头一看,莞尔感慨道:“我竟没注意。”说着,他衣袖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