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4页)

没有回卧室,闻箫站门口换鞋,拿了钥匙出门。

这两天下雨,气温降了两度,潮湿的空气被吸进胸腔,仿佛塞了一团吸了水的棉絮进去。

闻箫漫无目的地走在街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到哪里。

明南很大,也很繁华,但他跟这个城市,仿佛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联系。

他不可控制地想起事故之前,周末,爸妈不加班的情况下,四个人都会待在家里。爸爸会拿一支笔,用最浅显的语言,跟闻笙讲什么是相对论。妈妈会端一盘洗好的水果出来,说爸爸是揠苗助长,要是以后闻笙从心理上厌恶物理,看他怎么办。爸爸会立刻反驳,说闻箫小时候也是这么教的,怎么没见他讨厌物理?

明明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到现在,却成为了最不可触及的梦境。

闻箫吸了口气,闻到了烟雾和孜然辣椒的味道——前面有两家烧烤摊,像是立了两根烟囱。摆出来的折叠桌塑料凳很多,人却没有几个。

不经意的这一眼,他看见了池野。

池野不是一个人,同一桌,还坐着一个穿土黄色夹克的中年男人,闻箫有印象,就是灌池野喝酒的那个。那人像是喝多了,一脚踏在塑料凳子上,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说完还拍了拍胸口,像一只滑稽的黑猩猩。

池野手上捏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半杯酒,一双眼看着那人表演。

闻箫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下意识地觉得,这人肯定是笑着的,但眼睛里,估计不是什么好情绪。

又觉得很神奇,明南不小,但他连续两天都在不同的地方遇见同一个人。

池野看着这人拍着胸口,满嘴酒气地说道,“你放心,以后有你叔一口饭吃,就有你一口汤喝!现在像你这么懂事的年轻人,难找!小伙子肯定前途无量,以后发达了,千万不要忘记你叔叔我。”

“冯叔说笑了。”

冯万里坐下来,豪气地捞起酒瓶往杯子里倒酒,脸色深红,眼珠子有点木,舌头也有点囫囵不动,“你啊,一看见你,我就想起你妈妈。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嗝,那是真漂亮!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你妈,追在你妈后面送礼物递情书。可你妈傲,一个不搭理,最后,看上你爸那个短命男人!”

池野神色不变,捏着酒杯的手指收紧半分。

冯万里又喝了一口酒,“你妈住院我听人说过,前些日子,我、我还跟我兄弟可惜,你妈就算年纪大了,风韵犹存,要是没跟那男的,跟了我,享不完的福!不对!哈哈,要是你妈没病,我不嫌弃,我马上离了娶她,你妈那滋味,我尝尝,晚了十几二十年,也算了了我年轻的梦,你说——”

“啪”的一声,一个绿色啤酒瓶被池野敲碎在桌沿。锋利的玻璃尖反射着灯光,像开刃的刀。

池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了笑,砸碎的啤酒瓶最尖锐的地方,正好抵在冯万里的手背上,他说话慢条斯理,“听你的意思,你是想当我后爸了?”

手背上传来刺痛,冯万里的酒立刻醒了一大半,他坐得僵直,感觉玻璃尖从自己手背的皮肤上划过去,没见血,但恐惧比疼痛更先窜进脑子里。他咽咽唾沫,“你、你听错了!”

“听错了?”池野手上用了半分力,玻璃尖刺破皮肤,血珠子溢了出来。

冯万里本就孬,上半辈子缩头缩脑胆小怕事,到中年了,才有了一点浅薄资本耍派头。他仗着池野求着他办事,横得很,但现在,却吓得小腿都在抖。

池野在学校里,把人打成骨折、进医院躺了几个月的事情,以及他成天不上学到处混的事儿,这一片差不多都是知道的。他后悔了,他不该把狼看成狗!

“没听错、没、没听错!”冯万里眼见着血珠子流到桌面上,池野半点没松手的意思,让他总害怕自己再说错半个字,这玻璃就会把自己的手背扎个对穿!

他后背汗毛都起来了,“池、爷爷!我哪儿敢当你爸啊,你是我爷爷!你就是我祖宗!我以后再不敢胡说八道了,你松松手!”

“你爷爷?老子可不想有你这孙子。”池野把半截啤酒瓶扔桌上,眼睛利得像锋刃,“嘴巴以后放干净点,懂了?”

“懂……懂!”冯万里确定他手里没东西,可能是酒壮胆气,他唯唯诺诺的表情猛地一变,突然拎起桌上的啤酒瓶扑向池野,“懂你妈个哔!你个杂种敢威胁——”

“砰”的一声,一嘴的脏话变成了痛叫——一竖叠放在一起的塑料椅子被踹了过来,狠狠砸在了冯万里背上。与此同时,池野卸了人手里的半截玻璃瓶,一拳把人揍翻在地上。

抬眼看见突然出现的闻箫,池野竟然没有太意外。

只是感觉,似乎每次,都会让闻箫看见他最不堪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