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2/3页)

王兆鹤离开后,近处只有两人,以及一个伺候公主的内侍。

孟摘月免了他的礼,将寺卿之前交付给她的印从鱼袋里取出来,亲手盖上,一边盖印一边问:“天气这么不好,怎么下雪来送?”

许祥低声道:“行至中途才下雪的。”

孟摘月说:“那是天公不作美,总要常常为难于你。”

“虽有难处,也有垂怜之处。”

孟摘月的手顿了顿,抬眸看着他的脸。两人视线相撞了一瞬,他又立即收敛避过,这张俊美的脸像是一幅一成不变的画,连色彩都没有。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在园中扑蝶时,扑到他肩头时对方的神情——诧异、微微惊讶,但很耐心,她几次回忆,都觉得许祥曾经展现过一点不同寻常的温柔,不是对她,是对停驻在他肩上的蝶。

孟摘月慢慢道:“垂怜之处,是什么?你是说母后当年把你从末等阉奴调入内厂吗?”

许祥道:“太后娘娘之恩,奴婢终生不能报。”

孟摘月道:“可这垂怜,比起受苦来说,差得太远了。”

她盖完了印,但没有给他。

公主合上手,掌心压在公文上,筹措了一会儿言辞,开口道:“本宫看过朱墨案了。”

许祥眉峰不动,无言以对,只是伸出双手,做接回公文之态。

孟摘月不给他,继续道:“父皇执政仁明,是诸位先生儒士称颂的千古圣君。可是,冒大不韪之言,本宫以为这一案牵连甚广,一家之中稍与逆臣有往来,都被罚没连坐,以戴罪之身下狱,重刑之下,更容易口吐妄言,胡乱攀咬,牵连无辜。这一点,许秉笔身为内厂督主,也并不陌生吧?”

许祥答:“是。”

她又道,“朱墨一案,死在狱中的就有上千人,加上抄家流放,入奴籍为宦、为婢者,共有两万七千余人,如此广大的数目中,一多半都没有罪证证实,仅受连坐而已。这实在不是仁君所为。”

许祥出言道:“公主,先帝是圣天子。”

孟摘月笑了笑,说:“你是怕我这些话被言官们听去,弹劾本宫不孝?不必做此想,因为本宫到最后终究是要‘不孝’的!”

许祥抬眸直视她,眉宇微锁,露出担忧之情。

孟摘月继续道:“就因为众臣工都觉得父皇是圣天子,才对他推行的律法笃信不移。本宫这几日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想法,稚嫩、荒唐,许秉笔可听做儿戏。”

许祥语调和缓,平静如水地道:“奴婢不会将公主的言行视为儿戏。”

孟摘月感怀地笑了笑,轻声跟他道:“本宫想要改变《大殷律》,废除连坐之刑,将一切罪止于其一人,不害其父母妻儿。”

许祥神情一怔。

一直以来,他对于公主的想法,都产生的过于表面了。

在他心中,金枝玉叶的抬爱,无异于裹着蜜糖的□□,外表甜蜜,而内里却害人害己。他不堪厚爱,更不能因为知错而犯错,带累公主、带累曾救他的太后娘娘。

孟摘月可以任性、狂妄、肆意妄为,她可以今日想一出,明日又是另一出,她可以不长久地钟爱任何人,哪怕她嫁给了谁,却也不是属于那个人的,公主只属于她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许祥一旦对她的感情有任何回应,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妄想和想要靠近的愿望,都会落得个必死无疑的下场。

这是一整个世俗的不容许。

所以他也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告诉自己,你曾经受到过如此的垂爱,老天在剥夺他大部分东西之后,还给了他一点点不能回应的垂怜。

但这一刻,许祥深刻地自省,他觉得狂妄、幼稚、没有见地的人是自己,他如此自然地认为孟摘月的力量有限,毕生不能改变两人之间的窘境,他一意孤行地认为,她的热爱都是短暂的,是一种转瞬即逝的贪玩之举。

他对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深深的惭愧。

孟摘月没有注意到他怔愣的神色,兴致勃勃且富有挑战欲地道:“我自己——恐怕不行,但我生来即是公主,这一点十足有幸,待我在大理寺参研得有些成果,便向母后提议这件事,但你我都知道……圣天子的言行很难更改,这件事光是想想,就知道道阻且长,旷日费时,非要有一生践行的毅力不可。”

她拍了拍手心,轻快一笑:“许秉笔,听闻大修行者皆会发下宏愿,你说,这就当本宫立下的宏愿如何?”

许祥迟缓地回神,心口不一,只能秉持着一贯的谨慎劝告,低声:“请殿下三思。”

“我已经三思、四思,恨不得十思过了。”她说,“别以为我是为了你!你么……你才不配呢,本宫是为了当一个好公主,为了让这个国家记住我的名字,这有什么难的?就是天下的月亮,我也摘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