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普通男生

夜间十一点过半,祝余坐在小区公园的秋千上抽烟,每一口都吸得又长又狠,燃烧的尼古丁充盈肺部让他神经得到短暂的松弛。他烦得要死了,像有人在锯他的神经,头痛欲裂。

他和梁阁吵架了,他们在一起半年从没吵过架。

他清楚那时候自己不冷静,思绪乱,是迁怒,可他控制不住,“我觉得很烦。”

梁阁眼神黑魆魆地看着他,“因为我吗?”

祝余手腕被握得极疼,他对上梁阁的眼睛,忽而笑了,“对啊。”

就这样,来回这么几句话,就吵架了。

他知道梁阁一定烦躁又无辜,对他突如其来的发难一头雾水,但他当时太害怕了,慌得六神无主,情绪驳杂激烈到极点,只想逃。

他看着叶连召触碰梁阁,很可笑地,第一反应是梁阁被玷污了,被叶连召污染了。

梁阁在他心里几乎可以和所有人隔开来,他一厢情愿地将关于少年、关于世界所有的美好都投射在梁阁身上,可叶连召和梁阁站在一起的那刻,他荒谬地感到——梁阁坍塌了。

他怎么会想到梁阁认识叶连召?

他想起那时候简希和他说,“如果你想走捷径,你就和梁阁谈恋爱。”

他当时还懵懂着不懂个中意思,他以为梁阁只是个家境优越些的男孩子,没有想过这句话背后有这样深的含义。

梁阁生日那天,他如愿请梁阁去那家餐厅吃饭,尽管先前去过一次,又尽量表现得大方得体一些,心下还是惴惴又忐忑,所幸一切都相安无事。

直到他去结账,被告知梁阁已经结过了。

梁阁不甚在意地说,“我生日当然我请。”又解释说,“我妈有这的卡。”

祝余很别扭,像做了件蠢事,成了一个小丑,充阔绰被可怜,自尊心变得很低很低。

他心里还存在着某些男性的固有思想,比如被另一半养很丢脸,是要被人唾弃的,是吸血鬼。他问梁阁,“我们在一起,如果一直是你在为我花钱,那算什么?”

梁阁怎么回答他的,梁阁低下身觑着他,“算你的本事。”

他倚着秋千的铁绳,脑子里嗡嗡震震,一根烟燃到头,沸腾的思绪仍然难以平息。他不知道如何形容今天下午的惊惶,无措,恐惧,还有种微妙的背叛感。

梁阁在他心里有多干净,多优秀,他怎么会认识叶连召这种垃圾呢?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同一个世界的人。

烟燃了长长一段银灰,折下来落在他手背上,他怔怔看着,好烫。

周一早上下了雨,祝余在小区前等了一刻钟,坐上了公交,梁阁直到第一节课快上课才来。

身后椅子被拉开,梁阁坐下来的瞬间,祝余握着笔,几不可见瑟缩了一下。

梁阁没找他,也没和他说话,只是翻动卷子看了几眼,就开始做题了。

梁阁生气了。

祝余闭住了眼睛,他其实知道自己错了,是他无理地迁怒了梁阁,他想和梁阁道歉,又害怕面对他,他感觉在被剧烈地拉扯。

人一旦陷入情绪的泥淖里,就会疯狂内耗,越来越乱,他甚至透过叶连召,看到梁阁的另一种可能性。

这种臆想让他毛骨悚然。

林爱贞回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她提着备料上来,头发有些乱了,几绺散在褐黄的脸上,看起来麻木又疲劳,只开了一盏侧灯,在小心地忙活,明天一睁眼又要开始这种风吹日晒地操劳。

祝余看着她,她原本可以不用过这种生活。

他压抑不住心口盘踞的黑暗情绪,像个幼稚又无能的愤青,他开始憎恨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憎恨人有高低之分,憎恨人对人隐形的主宰,憎恨几辈人的挣扎毁在一场权贵求爱未遂的“儿戏”。

他一下觉得好冷。

上了高三之后,课业加重,祝余更多时候都在独自做题,他们又有意在人前疏远一些,梁阁也不常在教室,他情况特殊,经常还和高二时一样泡在机房,因此也没什么人看出他们吵架了。

冷战让祝余得以有短暂的喘息时间,他尚且逃避着得过且过。

直到周五的体育课,才刚刚解散,他和艾山走在球场边缘,梁阁和几个人正从综合楼出来。祝余几天没和他打照面,乍见他猛然有些局促,梁阁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只是更冷一些,别人说话他也不怎么搭腔,眼神空空的,人又高又冷,看起来就傲得要命。

他们迎面而过,艾山朝他招呼了两句,梁阁的头朝这侧了侧,只“嗯”一声,视线毫无停留地从祝余身上掠过去,就错身而过。

祝余有瞬间的闷窒感,他狠狠掐住了自己。

艾山这才发现端倪,看了眼远去的梁阁,又看看他,“你们这是……吵架了?”

祝余没吭声。

艾山好似见了鬼,“你俩还能吵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