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每日申时,太后娘娘要前往太和殿处理国政,那就是母子相处的最鸡飞狗跳的时光了,小皇帝总会犯错,偶尔还会三心二意,问一些天马行空,跟朝政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姜月见手把手教他的东西,他当时假模假样地记在心里了,过后扭头就忘,一旦发现母后似乎板起了面孔,要严肃起来了,他就会乖觉地把手板心伸出来。

其实姜月见舍不得打他,每到这个时候,大抵就会放弃了。

楚珩那样扑在朝政上,不理她们母子的时候,她是埋怨的,现如今他的儿子,比他只是懒散一点点,她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不过太和殿里无母子,回到坤仪宫,陛下便还是她香香甜甜的小宝贝。

近日里来太平无事,请安折不少,姜月见理得很快,将这些分出来,御笔递给楚翊,让他自己想法题字。

楚翊的笔杆子握得不稳当,写的两个字歪歪扭扭,俨然虫子爬似的。姜月见叹了一口气,将他父皇留下的手抄兵法给他摞了起来:“母后一会儿回了,你照着这个临摹。你还小,不过你父皇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字迹已经很漂亮了。”

楚翊从有记忆起,就一直被人用父皇鞭策,他太小就开始管理一个大国,这些比较是无可避免的。可是拥有一个活在所有人记忆里的勤政的父皇,他好像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都始终够不着人们满意的赞许。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普通的小孩儿一样,在焰火璀璨的节日里,骑在父亲的大马上,爹爹一只手牵着娘亲,一家人走在岁皇城龙雀天街漫漫人潮里,他想要什么,爹娘都会满足,无论风车、糖人、酥油饼子,还是木马玩具。有一天他做梦梦到了这样的情景,可是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内侍省的班值太监要叫他上朝了。

上朝就更烦了,要穿一身比他身体还要重的行头,戴那么高的冠冕,把自己打扮得胖墩墩的,去接受朝臣在耳边狂轰乱炸,有时候,两个大臣一言不合,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生生将瞌睡不断的陛下给打精神了。他又只好抖擞起来,当个劝架的小和事老。

母后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把她的活儿都干完了,临去前摸着他的脑袋叮嘱:“好好练字。”

陛下的黑葡萄眼睛闪着光,“母后,朕能和母后一起睡觉吗?”

姜月见被问得滞了一下,数日未曾召见苏探微了,本想今日把他传召坤仪宫,说一说私话,她与苏探微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不宜让少儿过早体会,出于保护的本能,姜月见拒绝:“你就留在这里,母后让奶娘给你准备你爱吃的甜奶酪。”

撒娇大法居然也无用,眼看母后抛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大殿上,小皇帝气馁地拿三重下巴夹了夹桌沿,心灰意懒地打起了瞌睡。

内侍省的孙海悄摸儿溜进来,叫醒了疲乏的陛下:“陛下?”

楚翊哼了哼,奶爪子扒拉他的脸,让他起开,孙海笑吟吟地躬着腰,道:“国舅爷来了。”

楚翊一听,意外而又激动,唰地抬起小脑袋,霎时间困意全无,“舅舅来了?快请!”

未几,楚翊溜下銮座,欢欢喜喜地迈着小短腿奔向殿门,见到姜岢甲胄未脱,大步流星而来。

姜岢比姜月见大了七八岁,这个年纪,已经蓄起了胡须,只是须还不甚长,挂在嘴边显得颇为萧条,当陛下奔上来的时候,姜岢接住他,胡须就扎得楚翊哇哇喊疼。

姜岢放下陛下,大掌牵住了陛下奶呼呼的小手,楚翊高兴地道:“舅舅好久没来看朕了。”

他拉着舅舅入座,姜岢不敢,小皇帝面色一沉,“朕让你坐。”

姜岢似乎这才勉为其难,“舅舅不是不来看你,你母后,也就是太后娘娘,给舅舅安的这个差事实在太清苦了,碎叶城距离岁皇千里之遥,舅舅哪能时刻得闲来瞧你,这回是跟着冼大将军回都城述职,顺道来瞧瞧陛下。怎么了,陛下瞧着似乎很不痛快?”

楚翊不敢说母后不好,忍气吞声,只不言语,姜岢见他小脸纠结,摸了摸他的肉手:“同舅舅有什么不能说的。”

楚翊这才小心翼翼地道:“舅舅,朕最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母后喜欢上了别的什么,注意都不在朕身上了。”

就连母子相处的短暂时光,楚翊偶尔偷觑母后,发现她正凝神发呆。母后一向国事为重,他很少见她这样,几乎没有。

姜岢把这话揣摩了一番,心头暗暗记下,风声不显,对小皇帝挤出几分笑:“看看舅舅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从衣兜里伸手一抓,取出了一管筚篥,“这是舅舅看到别人玩的好玩意儿,顺手给陛下做了根一模一样的。”

说罢像是安慰,姜岢的手掌轻轻抵在陛下的背上,看他充满奇趣地抓起了筚篥,上下地打量,姜岢轻咳了一声,“陛下不怪太后娘娘,娘娘自幼亲缘凉薄,如今她是执掌天下的太后,自然一切以国务为重,顾不得血亲也实属正常。舅舅在碎叶城熬了五六年了,年年想回来,可是你母后一直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