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李羡鱼抬起羽睫,视线从他修长冷白的手指移落到那只残留着血迹的荷包上。

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上前。

少年自马上垂首看她。

“嫌脏?”

李羡鱼‘唔’了声,不知该如何答复。

少年睨她一眼,将荷包里的银子尽数倒在自己的掌心,重新向她递来。

李羡鱼一眼便从里头看见了那锭崭新的官银。

完整的一个银元宝,正好十两银子的重量。正是竹瓷之前付给人牙子的那锭。

李羡鱼想,自己大抵猜到这些银子是从哪来的了。

她迟疑一下,仍是走上前去,从少年手里拿回了那锭银子。

“只要这些便好。”

少年淡应了声,收回手,重新握紧马缰。

“等等。”

在骏马扬蹄之前,李羡鱼唤住了他。

“除了银子外,你可寻见自己的照身贴了?”

“还有,都快宵禁了,你可有能够落脚的地方?”

她忖了忖,又道:“或者,你还能想起自己在玥京城里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吗?”

少年只是沉默。

对他而言,是否有照身贴,并不重要。

以他的身手,躲过城门卫出城并非难事。

至于落脚,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

李羡鱼似是从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她微愣了一愣,轻声问道:“既然你没有地方可以落脚,也没有亲戚可以投奔。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影卫呢?”

少年并未立时答话。

他垂手,指尖悬停于一道旧伤上,眸色淡淡。

那是明月夜留给他的第一道纪念。

半年前,他醒在明月夜的暗牢中。

重镣加身。

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耳畔是扭曲尖锐的哭嚎,腥浓血气浮动在逼仄的囚室中,如同人间炼狱。

他想不起自己的身份,想不起自己究竟是从何至此,只知道在这里,唯有杀人才能活下去。

一间囚室里十个人,最终活着的人可以走出囚室。

一座暗牢中十二间囚室,走过十二间囚室的人,才能踏出暗牢。

暗牢外,是明月夜的斗兽场。

高台上,坐满了戴着红宝石面具的权贵。

他们正为这场杀戮的盛宴而狂欢。

一名输了赌注的肥胖男子探出身来,气急败坏:“狗东西,害爷输了一百两银子!还不爬过来给爷磕头!”

他往前踏出一步,掷出的兵器削掉了那蠢货半只耳朵。

高台上一片混乱,明月夜蓄养的走狗们立时出手。

带着倒刺的铁鞭砸上脊背,卷过肋骨,留下了这道伤痕。

他记住了面具后那双眼睛。

只要他不死,就一定会回去,亲手剜出那双丑陋的眼睛,拧断他的脖颈。

少年眸光转寒,简短答道:“我还有事要做。”

他握紧了缰绳,还未催马,耳畔却传来少女轻柔的嗓音。

怯生生地,带着几分担忧。

“你要带着这一身的伤,去寻仇吗?”

少年的动作略微一顿,回身看向她。

黄昏渐落的光影下,李羡鱼抬眸看向他。

少女的眸光清澈如水,倒映着身后粲然灯火,愈显澄荧明净。

“我不知道你曾经遇到过什么,更没有立场劝你放弃寻仇。”

“但若,只是短短三个月呢?”

她轻声与他商量:“你当我三个月的影卫,三个月后,如果你还想离开。我一定会让影卫司放你走。”

李羡鱼对影卫的了解并不多。

只知道影卫司隶属天家,司中影卫一旦上名,便会终身跟随公主。

除非影卫死,抑或是,公主出降。

但是,她没有骗他。

她快要出降了。

礼部的郎官说过,三个月后,呼衍便要来朝。

那时候,少年的伤应当已经养好。而她应当也已随着使臣的马队离开大玥,到草原上,呼衍可汗的胡帐里去,成为他的第八个阏氏。

“若你信不过我,我可以立张字据。”

李羡鱼轻轻笑了声,半真半假地与他保证。

秋风吹动她穿着的胭脂罗裙,在暮色里绽放如海棠。

乌鬃马上,少年隔着万家灯火与她对视。

“我从未保护过人。”

对他而言,杀一个人,会更为顺手。

李羡鱼莞尔,唇畔生出两个清浅的梨涡:“我并不麻烦的。”

她仰起脸,柔声与他解释:“我平日就在披香殿里起居,除了宫宴外很少出门。即便是宫宴,也会按时回来,不会乱走。不去御花园,也不去御湖,不去偏僻的地方,哪也不去。”

“披香殿内也没有危险的地方。唯一的一口井又远又偏,我从来不去。后殿的小荷塘干涸了许久,一滴水都不见,淤泥也不过半尺来深。就算是不小心摔下去了,也至多是换一件衣裳的事,不会有危险,更不会连累到你。”

她得出结论:“保护我,并不麻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