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灼灼其华(1)

映入眼帘的,是竺星河那令人见之难忘的一手清隽好字: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这是李贺《雁门太守行》中的颔联,这诗的第一句与最后一句更有名,分别是“黑云压城城欲摧”、“提携玉龙为君死”。

看来,这是他们传递消息的法子。

有两个可能,一是竺星河在放生池悄悄传递出了消息,二是这句诗早已写好,危急时刻拿来召唤阿南。

朱聿恒又检查了一遍,确定字条上没有其他手脚后,原样卷好放回了弹丸内。

他用极厚的锦袱包住弹丸,又将一本厚重字帖放在面前以防绿矾油喷溅,再将如同莲花般的弹丸合拢。

轻微地咔一声,锦袱内的弹丸恢复了原样。

确定它没有问题后,他隔着锦缎,艰难地按照相反的次序,将它一点一点拨回原位。

等一切完成,他将弹丸收到抽屉中,打开熏香炉,将自己刚刚的画在其中烧毁,又拨散了灰,才起身出门。

回到山顶亭中,阿南连第三本册子都还没看完,她揉揉太阳穴,有些烦躁地抬起头,正看见朱聿恒拾级而上,在夏日光晕之中,越显清隽脱俗。

她托腮望着他,等他走过自己身边时,笑道:“阿言,你身上好香。”

朱聿恒淡淡扫了她一眼,声音波澜不惊:“专心看书。”

“是是是。”阿南应付着,继续看蓟承明的生平。

而他坐在她的对面,解着那个“十二天宫”岐中易。

夏日清风徐来,头顶鸟雀啾啁,西湖波光尽在身边。偶尔岐中易轻微敲击相撞,清脆的叮一声,更显静谧闲适。

阿南将最后一册看完,丢在桌上,说道:“蓟承明发现蜉蝣而大笑那里,必定也是他注意到葛家的开始。葛家所有人被流放云南,他可利用的,只有葛稚雅了。”

“但我不太明白的是,”朱聿恒略略前倾,看着她问,“当今圣上待蓟承明不薄,一再提拔擢升,直至掌印太监。这已经是一个宦官所能达到的最巅峰了,他为何还要犯下如此事端?”

“可能太监身体残缺后,心态扭曲吧。”阿南说着,又“呃”了一声,补充道,“不过阿言你不一样,你高大伟岸,还有喉结,前天我好像看到你还长了点胡子,你是年纪比较大才净身的吗?我听说童贯也有胡子……”

说到这儿,她一看朱聿恒的脸色特别难看,忙改口道:“当然了阿言你和童贯那个大奸臣肯定不一样!”

朱聿恒冷冷道:“废话少说。”

阿南吐吐舌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靠在后方亭柱上,揉着自己的脖子道:“咱们已经将这几起纵火案大致了解清楚了,案情也拼凑完整,现在只差一个证实。希望赶紧来个雷雨天,我好找楚元知做一下当时火情的还原。”

朱聿恒微觉诧异,问:“你已经全部清楚了?”

“差不多了。毕竟这事儿拖不起,我家公子还蒙冤不白呢,再说……”她又对着他一笑,“你的性命也悬在这个案子上啊,我怎么能松懈呢?”

明明她笑容明灿,可知道自己只是顺带的“也”,朱聿恒的心中,还是涌起了难言的郁闷烦躁。

似乎,还有一些自己并不愿承认的酸涩。

阿南是个急性子,用过午饭后,当即就要找楚元知探讨纵火手段的可能性。

朱聿恒命人送她到楚元知那边,阿南诧异问:“你不一起去吗?”

“我是官府的人,楚元知是嫌疑人。让他帮我们搜查火场本就已与律令有悖,你去找他可以,但我不方便与嫌疑人一起行事。”

“你们官府挺讲究啊。”阿南也不在意,抱怨了一句便纵马离去。

而朱聿恒目送她离去后,则上了一条不起眼的官船,从孤山一直向南,横穿西湖,再度前往放生池。

知道竺星河那边的人一直在关注放生池,朱聿恒在船上换了锦衣卫的服饰,诸葛嘉亦知道他不愿与竺星河见面,妥帖地递上一个拙巧阁所制的皮面具,戴在脸上如换了一个人。

刚登上绿树掩映的堤岸,便听到一阵飘渺仙音随水风而来,是一个女子在弹琴唱歌,散入此时的烟柳荷风之中,令人忘俗。

朱聿恒走到云光楼上,俯瞰下方天风阁。

竺星河身上依然系着“牵丝”,坐在廊下对着西湖品茶,迟缓的行动因为他举止优雅,反倒令人觉得有种从容韵味。

离他三尺之外,有一个穿浅碧纱衣的少女正坐在花树之下,弹着一曲《南吕·四块玉》。

她的琴弹得好,歌声更是婉转动人,唱的是关汉卿所做的《四块玉·别情》。

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阑袖拂杨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她低垂着头且弹且歌,绿鬓如堆云,皓腕如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