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她这些年不曾计较, 只是因为祖母相求。那个在她儿时唯一对她好过的老人,跪在她面前,一口一个夫人。

祖母说:“夫人, 玉莹这孩子, 从前不懂事, 日后我们会好好管教她。”

祖母还说:“还请夫人,放过玉莹,她只是被宠坏了,夫人不要同她计较。”

祖母声泪俱下, 甚至对她跪下。

她彼时惶然,想起老人在她被姜玉莹关在屋子中数日, 快饿死之际, 曾送过来一碗面条,想起姨娘病重无人可求之际, 是老人给了她一块银子。

她忙将人搀扶了起来, 那些无理要求,也就一并应下。

故而这些年, 她没有对姜玉莹出过手。

姜府破败, 姜玉莹失了依靠,是姜禹贪污。王家嫌恶,夫妻不和睦,是姜玉莹年少时被宠昏了头, 在夫家依旧作福作威。

她不曾,对姜玉莹的不幸, 出手分毫。

但那是从前了。

她答应了祖母, 不会对姜玉莹主动出手。但这一次,是姜玉莹来招惹她。

还是用姨娘。

那便怪不得她了。

窗外的雨, 比她出门时小了不少,但依旧淅淅沥沥下着。酒楼大厅之中满是躲雨的人,交谈着,吵闹着,无人注意到上面一间包房微小的动静。

橘糖怔了一瞬,随后望向在窗边坐着的,眸色平静的娘子。

娘子知道......她的指尖,一直在颤抖吗?

这般熟悉的感觉,让她讶异。她思寻了许久,终于想到,当初娘子嘴上说着要为公子纳妾时,也是这般。

她转头望向前方垂头而立的寒蝉,心中一角,似乎即将要崩塌。

有什么要发生的预感,在这一刻,无比强烈。但面对失神饮茶的娘子,面对默默将姜玉莹装入麻袋的寒蝉,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喧闹起来。

“天子遇刺,天子遇刺——”

“听说是那安王贼心不死,寻了刺客,在宫殿之中,公然刺杀。”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呀,当年安王就行刺了一次,天子仁慈,未追究。如今竟然又......”

“诛杀安王,诛杀安王——”

一时间,天子遇刺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也顺着雨丝,传到了这人声鼎沸的酒楼之中。姜婳坐在酒楼之上,望着雨幕中慌乱的一切。

未回神间,陡然望见了一辆疾驰的马车。橘糖随着她的眼神望过去,发现上面的标志,是丞相府的。

这是......入宫的方向。

府中的马车,入宫的方向,此时此刻,只会有一人——公子。

姜婳自然也想到了,她眼眸很轻,却又好似,没有什么。许久之后,只是轻声对橘糖说:“今日,当是吃不上饺子了。”

像是又思量了什么,她用帕子擦了擦手,小声道:“也好,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冬至。橘糖以后再教我包饺子好不好?”

橘糖不敢说‘不好’。

她看着娘子自姜玉莹被打晕之后,一直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手,几乎快将手上的一层皮擦破。

她无暇顾及什么饺子不饺子,只是忙从一旁翻出了香皂,再寻了一盆温热的水,端到她身前:“外面这般大的雨,娘子净一下手吧。我去点些菜,上次娘子去了隔壁的酒楼,这家其实也很好吃。”

姜婳用帕子擦拭的动作止住,她安静地将纤细泛红的手指放入了铜盆之中。温热的水裹着她的手,她沉默了一瞬。

随后,轻声摇了摇头:“不用了,待到雨小些,我们直接去南山的那一处宅子。”

橘糖用香皂为她净着手,安静地什么也没说。

她没觉得娘子是因为手上沾了雨水,才如此不安。雨水有何让人不心安的,橘糖轻瞥向已经被打晕装入麻袋的姜玉莹,那恐怕,才是娘子心慌的原因,想到此,她手上的动作不由轻了些。

香皂味入了鼻,姜婳没由来地,想呕吐。

她其实想了许久,如若姜玉莹不应,如若姜玉莹依旧如从前一般对待她,她便......将自己年少时因她承受的一切,都还给她。

直到,她愿意开口为止。

可真当她走到了这一步,她原来,还是会心慌,还是会不安。

她会觉得,自己也如姜玉莹一般,心脏了。

姨娘从前常常同她说,无论旁人待她如何不堪,她不能变成不堪的人。姨娘教会她温柔善良,可是温柔善良的姨娘,死在了那个春天。

她没有姨娘那般温柔善良,被欺负时,被取笑时,她的心中,一直会冒出许多阴暗的心思。但她都很好地抑制住了,她总觉得,若是被姨娘知道了,姨娘便该失望了。

她对自己的人生,原本就毫无期望。

姨娘希望的,便是她所求。

故而,她鲜少反抗,安静而沉默。说到底,也只是些言语和疼痛,其实要说疼,甚至不及她看见姨娘死后的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