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谢欲晚静静看着面前的姜婳。

少女的衣衫微乱, 素白的衣袖溅上了几滴适才贼人的血,染出如梅一般的红。此时眼眸有些慌乱,望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 未同平时一般垂下头。

他没有再看向她, 眼眸淡淡转向倒在地上的吕盏。

是姜婳打破的沉默,她捏紧手,轻声唤道:“夫子晚好。”

谢欲晚这才缓缓抬眸,望向她。

“不太好。”

姜婳心一紧, 忍住心中的畏惧,轻声颤道:“夫子也瞧见了, 是, 是这侍卫的问题,他, 他欲行不轨, 我,我只是......”

“只是杀了他?”谢欲晚平静替她说完。

姜婳手指尖又一瞬间顿住了, 明明谢欲晚是这般平淡的语气, 她怎么......觉得,他好似在生气?

为什么生气。

......已经察觉了吗?

她眸颤了一瞬,一种恐慌涌上心头,那种被诸多情绪缠住的恐慌, 又开始裹挟她。

就在这时,谢欲晚递突然将手递了过来, 她还未看清是什么, 就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眸也一瞬间红了。

谢欲晚一怔, 递过去的灯笼,映亮少女泛红的眸。

他无由来地又想起了前一世,明明是她自己褪去了衣衫,她却眼眸红的,像是他欺负了她一般。现在......又是如此。

灯笼摇摇晃晃在两人之间,烛光映出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一阵风吹过,矜贵冷漠的青年,欺身上前,在少女惶恐的眼神中,他似拾起一片落叶一般,拾起少女的手,抬眸,静静看着她,随后,以不容拒绝之势,将手中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塞入她的掌心。

一瞬间,少女衣袖的红梅,颤了又颤。慌着眸,看着那如青竹一般的身影,缓缓踏入手中灯笼不曾映亮的阴暗之中。

等到一切归于死寂,姜婳瘫坐在地上。

手中的灯笼,也随着她一起,跌在地上,火光闪了闪,又闪了闪,最后‘扑腾’一声灭了。一时间,万物都归于寂静。

只有姜婳,颤着身,青年手指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在她掌间。她顾不及其他,从地上爬起,却陡然被尸体绊倒,摔到了地上。

至此,她眸中那一颗泪,才惶然地落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她怕谢欲晚。

那个曾经被她亲密唤了十年夫君的人,如今,只是相见,她便能在心中生出无限的畏惧。她怕自己有一日,终有一日,会露出巨大的破绽。

彼时,她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未曾责怪他分毫,也再无心去管顾当年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她只是怕了,怕了。她不要再嫁入丞相府,听那满城的风言风语,不要去商阳,在那黑暗的祠堂中跪上整整一日。

她不要再......爱他了。

太疼了,湖水太冷了。

她有自己的家了,姨娘要看江南的雪,她要自己带姨娘离开这牢窟一般的姜府,去乘船三日便可到的江南。

她怔怔想着,尸体温热的血留到了她手边,粘稠而滑腻。手被血缓缓染湿,混着泥土,姜婳从地上拾起已经熄灭的灯笼,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随后,缓缓地,直起弯下的身子,向远方的黑暗处走去。

天色黑吗?

很黑。

她怕吗?

她不怕,因为她知道她再走上数百步,就能看见一盏昏暗的灯。那灯挂在窄窄的房门上,随着风一晃一晃的,但是无论过了许久,都不会灭。

她从怀中拿出帕子,一点一点,将手掌染上的血和泥擦干。

杀了那个侍卫的时候,她很怕。

但其实从祖母院子中出来,那侍卫恭敬迎上来,温和着声音同她说话时,她就知道不对了。这府中,怎会有这般对她的人呢。

而且,她望向那侍卫的眸,他装的,真的一点都不像。

如若是谢欲晚,当让她看不出丝毫不对。

但那侍卫的眼中,是肆意狂乱又脏污的欢喜。她不是没有看过这种眼光,只是前一世,不是这个时间,不是这个侍卫,但是也无异,想必,也只能是她那二姐姐的手笔。

如若是前世的她,定然是选择避开了。

前一世,在姜府时,她常年垂着头,一双眸很少同人相望。因为日日都在观察他人,所以极易辨清他人的情绪。

当意识到侍卫可能对她不利时,她定是千般万般地避开。

但是......她那般时,换来了什么呢?

姜玉莹手段的变本加厉,一次比一次重和恶毒的怨恨。

这些对着她,本来都没什么,但是......姜玉莹将手伸到了姨娘身上,她害死了姨娘。重来一世,姜婳知晓,要护住姨娘,她不能......再不能,如前世一般了。

很难,真的很难。

但她总要踏出第一步。

那侍卫猴急扒她衣衫时,她没想过自己会如何,只是想到了前一世她推开门,姨娘吊在房梁之上纤细苍白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