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风拂过青年的长发, 他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适才她说了怎样的一句话。他手中的灯笼摔落在地上,里面的灯芯跌了出来, 就像是他的一颗心, 也跌了出来。

灯笼破了个稀碎, 灯芯碰到地面,很快也化为黑色的一片。

一时间,他们之间只有淡淡的月光。

可适才灯光太亮,如今月光太淡, 映不亮青年的脸。他转身望向少女,神色不明。刹那间, 他的四肢被欢喜裹住, 唇齿却被愧疚缠绕。

他心中那片皑皑的雪,一瞬间倾倒。

树枝落了一地, 同雪滚在一起, 又被漫天的雪覆盖。从前那片冰原,遥遥望去, 都是雪白的一片。

向来矜贵端方的青年, 眸中罕见地闪过一分茫然。他知晓自己拒绝不了,但是她是因何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因为他雪衣上淡淡的血迹,因为那个充斥着甜腥味的怀抱,还是因为他被夺去的府邸和那些背叛。

说到底, 只是因为怜惜。

但终有一日她会知晓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不过是他计谋中的一部分, 他也只是一个卑劣的利用她的善心和怜悯的小人。

谢欲晚眸色复杂, 可他在望向她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句。

“好。”

他内心波涛汹涌, 声音却格外地平静。

他知晓他不该是如此反应,可他不知道他还能有什么反应。他望着她,发现此时她亦看着他,正对着他轻笑。

她的笑很温柔,像江南三月的花。

见他一直看着她,少女歪了歪头,双手捧起荷包。

谢欲晚望向少女白嫩的掌心,上面躺着一个杏黄色的荷包。荷包扁扁的,从外面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抬起手,打开了荷包。

青年的手指修长,待到他触碰到荷包里面的东西发现是一张薄薄的纸时,不由怔了一瞬。他垂下眸,将那张纸从里面拿出来,摊开,发现是一方地契。

姜婳抬眸望向他,轻声道:“谢欲晚,我们的家。”

青年捏着纸张的手一瞬间收紧,他望着面前的少女,发现她一直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我们的家。”

姜婳有些脸红,却还是认真说道:“是一方不大的院子,不过住你、我、橘糖、晨莲、莫怀、寒蝉肯定够了。旁边的邻居是一对夫妻,他们有一个小孩。每日晚间时候,院子里面都能听见小孩的读书声,不过小孩读书的时候,经常会读错字。以后如若我们住过去了,偶尔可以隔着墙同小孩说一说话。邻居家的娘子做的饭菜很香,上次我去的时候,看见了炊烟,闻到了饭香。”

她细致地那日看到的一切都描绘给他,并刻意隐去那没有前提的‘住你、我’。

地上那盏灯笼早已没有了丝毫光亮,只有淡淡的白烟从木炭上面燃起。头顶的月亮淡淡地转了个身,将自己的半边身子藏入了云中。

姜婳望着谢欲晚,她提了那日看到的所有事情,唯独没有提那一树梨花。

最美好的事物,她希望他能亲眼看见。

谢欲晚捏着手中那方地契,眸一瞬间泛红,他不知道为何他的小婳能够如此好。

她每次见到他,都在哭。他同她那些苦痛的回忆纠缠在一起,从前她那些逃避,那些说辞,让他知晓她从未忘记那些苦痛。

而如今,仅仅只是因为在她眼中,他陷入了泥沼,她便不再管顾所有,甚至不再管顾自己,向他奔来。

她越是如此,他越感知自己的卑劣。

可他还是应下了那声‘好’。

他望着手中的地契,手不断地收紧,姜婳轻声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谢欲晚,轻一些,再重的话我们今日便没有地方去了。”

几乎是一瞬间,青年的手就轻了起来。

淡淡的月光下,青年眸色复杂地望向面前的少女,少女眸中盈盈笑意,轻声同他说着今后的一切。

偶尔,也会稍稍地停下来,问他一些东西。

她丝毫不提丞相府的事情,也不再提他日后有什么打算,她甚至不知朝堂局势。谢欲晚望着姜婳,像是要将她望入自己的余生。

可余生漫漫,他看见的只有她的妥协。

因为他深陷泥沼,所以她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哪怕她也会同他一起陷入这片泥沼,她依然没有丝毫犹豫。

谢欲晚说不清,他清晰地明白她并不是因为爱意。

恩情、怜惜,或许还有上一世的一些东西,交缠在一起。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小婳原本就是如此纯善。

所以才能被他如此贪婪地拥入怀中。

谢欲晚抱住了月光下的少女,他将头埋在她颈间,藏起自己泛红的眸。

欢喜同愧疚在月光下打架,谢欲晚说不出是谁赢了,只知道这个人是她,他似乎永远舍不得。

哪怕当初设下计谋,亦是因为他从她眼中看见了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