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第2/6页)

我是个好父亲吗?我不是。因为我没能做好陪伴这一角色。但我没有办法,我想活在一个我理想的世界里,但这个世界始终不来,我只能亲自披挂上阵去创造,为了我,也为了我儿子,我老婆。但与此同时,我竟和他们渐行渐远。

手机在茶几上嗡嗡作响,吵,我拿过来一看,是李昱刚。

前天他就给我打过电话,说张风雨行刑前想见我。他贩毒的案子司法程序都走完了,结果是死刑立即执行。当然这里面还有他杀人在逃、走私枪支等等一系列的事儿,所以拖得比较久。

我对张风雨的印象很深,不是因为他是个悍匪还差点儿一枪崩了我,是因为抓捕他的那一天,我得知我有儿子了,戏剧冲突很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真实写照。

给婷婷去了个电话,婷婷必须没好气儿,我一有事儿就不回家,我爸还在住院,儿子送去了丈母娘家,她只能医院孩子两头跑。

监狱方面负责接待我的工作人员等了我挺久,我迟到了嘛,挺不好意思的,连连跟人致歉,小伙子挺爽朗,说不碍事,咱这儿远,不好掌握时间。

再见到张风雨,我觉得他跟我记忆中的模样似乎有些偏差。怎么说呢?不是胖了瘦了,也不是精神亢奋抑或萎靡,是他身上透露出一股平静。你在悍匪身上,永远找不到的就是这个东西。

我俩隔着一扇铁栏对望,四目相交,我审视他,他注视我。“听说你混得不错。”

他率先发问。

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让他占有话语主动权,我只是看着他,听听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他肯定想说点儿什么,不然干吗非想见我呢。

“刘队,我特别想知道,你要是早就知道干刑警这一行人不人鬼不鬼,出了事儿还要背锅,当初还会那么豁出命去抓我吗?”

“我还是会抓你。”我笑了笑,并提前截住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很清楚。现在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咱俩现在,如果时间倒回去,你敢开枪吗?你跟我说实话,你敢开枪吗?”

他也不回答我。

我接着说道:“你这种暴力型选手,在哈尔滨开枪打人,一枪没打死在逃。你背那么多毒品来,你肯定是死罪。你为什么带着枪?因为你知道你肯定是死,碰上就死了,没活路了。你有机会拿着这枪开,为什么没开,我就想知道这个答案。你是不是也会害怕?”

张风雨有两次打死我的机会。第一次,枪没有打响,那是天意。第二次,他手搁背后了,那会儿我们没发现他还有一把枪,他背后这把枪一旦扣响了的话,我们仨就全搁那儿了。因为楼道特别窄,谁都跑不了。

张风雨笑了,仰天长笑,“你还自欺欺人我怕你呢?怕你们警察?老鼠怕猫?”他笑得毫不遮掩,“快别抬举自己了。”他朝我摇了摇食指,“我会害怕,但我怕的是死。我不怕你们死,我怕自己死。门打开这么一个阵仗,我就知道你们跟酒店屯兵了。我就是把你们全干死,循着枪声那帮特警就得来把我干死。”

我看着他,那笑脸里平静全无,反倒透露出他以往的那种丧心病狂。想必判决书下来他准歇斯底里了。只有彻底疯狂后,才会有我先开始见他时候的那种平静。那是一种由绝望引发的平静。不是真的平静,不是rest in peace,他安息不了。他还是他,所向披靡的另一面隐藏着贪生怕死。

“老哥我这辈子是玩儿完了,但我也想通了,头落地碗口大一个疤,我现在啊,连死都不怕了。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我今天叫你来啊,就想看看你现在混得怎么样,咱俩不是就谁牛逼争论过嘛。我看,一点儿没错儿,还是老哥我牛逼!”

瞧着他那副虚张声势的样子,我都替他心酸。他怕死极了。

现在我找到曾一度让我困惑的答案了。他没有开枪,他还是心虚了,他认为他死不了,侥幸心理。如果有一线机会,人还是不会选择死,面对生死谁都害怕,多活一天是一天。眼一闭脚一踹,那真是啥都没了。

人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甭听他们说我拿枪我干谁去,就拿我来说,你让我拿枪对着他脑袋开一枪,说实话我也下不了这狠心。而当时没有枪我就敢干,为什么?因为我有一个信念,或者说,我有一个责任。他就是一只鼠,我是一只猫,我必须干。

跟他最后谈完这场,我发现一个问题,我俩都是侥幸。他有侥幸心理,我又何尝不是?他铤而走险,我又何尝不是?命运的天秤其实不会因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而倾斜,它是随机的。就像抽生死签,我比他走运而已。我只愿意这么去想,不敢再往深了想。因为再往深了想,我就不禁有些害怕了,因为我发现,最后到了这一步,我与他针锋相对,拼的是运气,拼的也是狠。就是狠,就是到狠这个状态。我比一个悍匪还狠。搁谁明白过味儿来,谁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