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2/3页)

九月初九,重阳有隆师的习俗。祁王请沈聿、谢彦开及另外两位侍讲官员到祁王府,吃迎霜兔,饮菊花酒。

好菜好酒,桌上的话题却有些沉重,京畿的旱灾仅仅过去两个月,中州、海岱两省多个州县又发水灾,地方官员上书请旨赈灾,内阁不敢票拟,上呈御览。

祁王眉头紧锁:“近几年是怎么了?旱涝灾祸频仍,莫非真的上天示警,除了奸臣?”

沈聿劝道:“殿下不必忧虑,国朝幅员辽阔,不可能都是风调雨顺的,要紧的是处置得当,不至生灵涂炭、激起民变。”

说起赈灾,祁王嘴角挂起一丝苦笑,一口酒迅速饮下,喝得有些急,呛得直咳嗽。

吴琦的贪婪是人尽皆知的,类似这样的赈灾款,保守估计要被他刮去一半,再与下面层层分赃。祁王到了这个年纪,自然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是吴家父子把持朝政,将这池子水搅得浑浊的透不进一点光,就太过分了。

祁王是真正的厚道人,节义的忠臣,痛苦的孝子。他的厚道常被皇帝嫌弃,视为愚钝,难当大任。可他既难改秉性,又无权干政,这就令他更加痛苦。

孟公公忙为祁王拍背,众人也是一力规劝,忧愁伤身,让他宽心一些。

唯有沈聿执着酒杯不语,上个月底,都察院各省巡按御史相继出巡,郑阁老打磨多年的刀,已经悄悄的悬在了吴琦头顶,只是吴琦敛财已经到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并未察觉罢了。

郑阁老的计划里没有沈聿,沈聿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即将到来的巨变之中保住祁王。

大亓,万籁俱寂,风雨欲来。

……

午后谢彦开先回翰林院,沈聿托他帮忙看着点怀安,自己则留在王府给荣贺上课。

但他不到申时就提前给荣贺下了课,转而去正殿向祁王告假。九九端阳,他也要“隆师”,带礼物去郑阁老府上看望老师。

祁王虽不喜郑阁老的为人,但他一向体念下情,官场师生如父子,倒也十分理解,神色和悦的说:“应该的,沈师傅去罢。”

沈聿遂乘轿回到翰林院接儿子,一进署堂,直接傻了眼。

只见庭院里聚了好些个修撰、编修、待诏,连带这一科的庶吉士,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闲聊。

邹应棠、曾繁都不在,沈聿是真正掌事的二把手,见此场景怎能不生愠怒。

这是要干嘛?聚众闹事吗?不想混了?

他提襟跨过门槛,走进院中,听到一串孩童清脆的笑声。

寻声看去,只见他的好儿子沈怀安被谢彦开扛在肩头,挎着个小篮子正在摘石榴,其他人显然没闲着,柿子、冬枣在墙根下摆了好几筐。

沈聿抄手在门边站了好半天,居然没人发现他,怪尴尬的,只好重重的咳了一声。

众人倒吸冷气,慌忙回头,见是沈学士,纷纷站好行礼拜见。

“嚯,大丰收啊。”沈聿面色不善。

除了谢彦开、陆显,余下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谢彦开将怀安放到地上,指望这孩子跑去找他爹,缓解一下这肃杀的气氛,结果怀安捧着个篮子直往他身后躲——开什么玩笑,老爹生气了揍得又不是他们!

“这孩子……也忒怂了。”谢彦开尴尬的笑笑,上前解释道:“明翰,今日重阳,他们到前面来谢师,赶巧我带着孩子在外头摘枣……”

沈聿无语到了极点,就知道此人靠不住,这么大岁数带着孩子胡闹,还聚起一帮同僚庶常一起胡闹,当翰林院是什么地方?

小到一个家里、一个衙门,大到一个朝廷,有人唱红脸,就得有人唱白脸。

谢彦开的人设显然已经崩塌了,沈聿只能板着脸训斥:“翰林院乃是详正文书、谘议政事、为国选才、储才之所。诸位当严谨自持、守正端方、明正理政治学之态度,怎能在衙中公然嬉戏?”

说到这里,沈聿顿了顿,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所幸没有外人看到,否则参你们一个失仪,整个翰林院都要跟着吃挂落。

院内众人无不噤若寒蝉,惴惴不安。

沈聿见震慑的效果达到了,才放过他们:“都散去吧,下不为例。”

众人如释重负,又朝他深施一礼,才各回值房。

怀安吞了口唾沫,混在人群里,鬼鬼祟祟的跟着谢彦开往里走。

“沈怀安。”沈聿一眼就盯着了他:“你过来。”

怀安像个受惊的鸵鸟,往谢彦开和陆显并行的夹缝里一塞。

谢彦开忙将他揽在怀里:“明翰,算了,把孩子吓到了。”

沈聿无奈道:“他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陆显也劝:“有什么话屋里去说吧。”

……

回到值房内,父子俩四目相对,一个试图用目光让对方无地自容,一个试图用目光证明自己已经无地自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