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尽人事

顾怀袖觉得自己是把脑袋摘下来提在手里,跟胤禛说话的。

她都不记得自己翻着嘴皮子说了什么,等到从那泛着檀香味的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顾怀袖才微微回过神来。

她到底……说了什么……

“四爷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您是天潢贵胄,整个大清都是您家的天下。可民女不过市井小民,求的也不过是个安生日子。您知道,民女天生胆小,所以您可以随意拿捏我。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民女急了,不会干什么吓人的事情。”

“哦?”

“这消息并未外传,张英老大人家的二公子已经向民女提亲了。”

“……”

这一刻,胤禛忽然很久没说话。

他看着顾怀袖,可顾怀袖埋着头,胤禛只能瞧见她弯起来的唇角。

这顾三,似乎对说服他很有信心。

然而,在四阿哥看不到的角落里,顾怀袖眼神里却是惶惑不安。

她不确定,胤禛是不是忌惮着张英。

纳兰明珠当初推荐了张英成为太子的老师,张英到底是谁的人,在目前其实还不很清晰。

可胤禛若在太子身边,应当能够感觉到——张英绝非太子一党。

顾怀袖不敢不把字条给胤禛,可并非意味着她没有别的依仗了。

尽管这所谓的“依仗”像是水里的飘萍,浮着,没有根基,也不知是不是随时会被岸上掉下来的石头击沉。

可顾怀袖是溺水者,只能捉住这唯一的一根稻草,是无济于事,还是拯救性命,全在于她眼前这一位爷一念之间。

扳指里藏着字条,乃是王新命藏进去的。

当时顾瑶芳窃走此扳指之后,太子使胤禛找了王新命,问他到底在扳指里藏了什么,而后王新命只说是投诚和贿赂。

可事实上,并非那么简单。

依着顾怀袖看到的来看,这密信上除了王新命巴结太子、递上贿赂之外,另外有很要紧的一条,就是称发现了与太子亲厚的四阿哥胤禛,私下里跟江南的一些官员接触,言语之间暗示的意思很明确——王新命这是向太子告密,说胤禛一直有背叛太子的意思。

顾怀袖不知就里,只能依着这个密信来猜。

可事实上,胤禛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当时他就觉得王新命此人有鬼,太子问王新命话的时候,王新命问可不可以斥退左右,结果所有人都走了,可胤禛留下了。太子说,四弟是自己人。

那王新命吞吞吐吐,说是投诚和孝敬。

事后,王新命逃命一般去了。

因为在他说话的时候,胤禛一直冷眼看着他。

也就是说,王新命在面对太子的时候并没有说实话。

一枚扳指何故忽然消失?从王新命的角度来看,难保不是胤禛已经发现了自己。

王新命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江南河道官员,指望着从户部捞银子,哪里敢跟阿哥们叫板?

他当时忐忑地回去了,等待着屠刀落下,可胤禛并没有对他动手。

因为,扳指并没有落在胤禛的手中。

他那个时候,只是怀疑扳指之中另有乾坤,有一些隐约的预感,可毕竟缺少最后的证实。

而此刻,胤禛已经拆开了字条,看见两年前王新命留下的字迹,都是朝着太子告密。

他背着手,站在窗前,年纪还不很大,可心思却渐渐老了。

皇宫里的阿哥们,多有超乎寻常人的成熟。

若非是阴差阳错,被顾瑶芳拿走这一枚戒指,若非是阴差阳错,又被顾怀袖将这一枚戒指里的“乾坤”给取回来,胤禛现在又是什么样呢?

他想想,益发觉得步步惊心。

同样这样觉得的,自然也有顾怀袖。

她不过一个被牵连的无辜之人,此刻垂首恭敬整肃地站立,哪里有外界传闻的轻浮模样?

胤禛忽的笑了一声:“你说张家二公子要娶你?”

“回爷的话,是。”顾怀袖声音平静,似乎已经不怕了。

“所以你是想告诉爷,张英今次办的河工贪墨河银一案,指不定你的密信,能派上用场?真是……胆大包天。”

胤禛是嘲讽,也是嗤笑。笑顾怀袖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顾怀袖低眉:“民女的诚意,四阿哥已经握在手里了。可民女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民女也自认不是什么惊采绝艳的才女能人,必定不是四爷口中说的‘有用的桥’,想必此河一过,四爷必定要拆桥。”

这话说得忒不客气,也忒难听了。

胤禛没接话,继续听她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于是顾怀袖又道:“民女一条小命,搭一座桥,委实不易。只求夹缝逃生,留一条小命。民女之于四爷,不过是一粟之于沧海,尘埃之于厚土,您轻轻松个手指头,民女就有一条生路了。”

“你并非市井小民。”

胤禛转过身,两手在身前,不远处的戏园子还有唱戏的声音,他跟着拍子轻轻用手指点着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