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让先(第3/3页)

话说到一半,她秋水似的明眸抬了起来。

那眼底,是一点歉然。

“更何况,我倒宁愿自己不曾送过的。”

顾觉非是个聪明人,但她在聪明人面前,也不需要戴愚蠢的面具。有时候,聪明人之间,才会相互欣赏。

“大公子本也准备了寿礼,我送过了,却是让大公子一番的心意付之东流……”

当日不能说的话,过去了却是可以坦诚的。

可这话,简直像是温温然地捅了顾觉非一刀。

他自然知道,她说的是那一张捡到的药方。可脑海中回忆起的,却是当日与顾承谦的种种矛盾,父子间的种种误解,甚至还有那朝着他身上砸来的汤碗……

心底一片冷阴,慢慢笼罩了上来。

顾觉非没有说话。

陆锦惜的目光,则在他脖颈上那一条浅浅的血痕上停留片刻。

这是当日就有的。

但不知情的人,兴许以为这是哪个烟花柳巷里的女人留下的吧?

心情,极度愉悦。

陆锦惜当然是故意说出这话来的,不往他心口戳一刀,又怎么能见着画皮下那一点真实的鲜血呢?

当然,她也不会做太过。

眨眼间,陆锦惜便好像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话,并不很妥,面上歉意更重,又带一点隐隐的局促:“刚才是我多话了,还请大公子勿怪。不过说起来,今日能在这里遇到,还是您昨日送礼的因由。见了那一本诗集,我才想起来这里逛逛呢。”

完全分辨不出有意还是无意,就想不知道那一管湖笔从天而降,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

但他知道,她有很恐怖的洞察力。

顾觉非不是情绪外泄的那种人,即便心情不好,其实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她一眨眼就改了说辞,倒好像察觉了一样……

一个,让他想要剥开看看的女人——

不是剥衣服,而是剥心。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

顾觉非的目光里带了点渺渺,就这么凝望了她一眼,只道:“大昭寺雪翠顶,一待六年,素不问俗事。乍下山来,准备给夫人的礼物,一时也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本就是随意打听的您的喜好,潦草挑拣一些,尽我所有罢了。夫人您喜欢,便再好不过。”

喜欢?

那可谈不上喜欢。

陆锦惜回视他,正好触到这深邃得过分的眼神。

于是,想起那一本《义山诗集》,想起那一朵天山雪莲,也想起那一柄洪庐宝剑,当然也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一张墨玉棋盘……

只有棋盘,没有棋子。

就好像两个人坐下来对弈,棋桌上的棋盘还干干净净,未落一子,等待着第一个落子的人。

这岂不就是围棋之中的“让先”么?

一方执黑先行,此局便谓为“让先”之局。

可全天下都知道,他顾觉非,二十及冠之年,太师顾承谦在其冠礼上,为其取字“让先”!

若陆锦惜想得浅一些,只怕当他这是对自己一见钟情,就要自荐枕席了。

但偏偏……

她想得要多一些。

围棋中的“让先”,乃是棋力高的,让着棋力低的。棋力低者,执黑先行,乃是为棋力高者所“让”,获得先机。

顾觉非送她一局“让先”,俨然将自己摆到了棋力更高者的位置,而她是那个被让之人……

这一张墨玉棋盘,何异于挑衅!

约莫是他回去之后,发现了那一日的不对劲,怀疑自己也被套路了一把,所以转而来送了这棋盘,一则试探,二则宣战。

陆锦惜好胜心不弱。

此刻只见着顾觉非岿然坐于对面,风仪严峻,甚至还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翩然笑意,简直毫无破绽。

这完美模样,让她忍不住想攥一柄尖刀,把他剥出来看看……

剥衣服,也剥心。

这画皮下,又该是怎样一个人?

想来似乎冗长,可实际不过一个闪念,陆锦惜一垂眸,好似菩萨低眉,眨眼已小心地将獠牙藏起,所有因交锋兴奋起来的情绪也随之掩盖。

话题,还是要继续的。

就下个钩子吧。

她将两手交叠在身前,淡静地笑起来:“大公子送的件件贵重,岂敢言潦草?那一柄洪庐宝剑,我幼子薛迟更爱不释手。说起来,他昨日也提到大公子,我刚才冒昧过来打扰,也正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顾觉非一回眸,心思一转,已猜了出来,但……

鱼儿咬钩,未免太快。

不过,真真假假又有何妨?

达到目的就好。

他唇边笑意一深,亦悄然将心底刀锋上那一抹冷光压了,若无其事一般,回问道:“夫人想是要问开学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