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139
无论是人界还是神域都在庆祝着魔神的陨落。
人们乐赞寂珩玉为大爱弃小情, 称他杀妻证道顾全大局,说他日后定会成为知苍生疾苦的掌司。
过了一年,十年, 百年, 五百年。
他还没有真正坐上那个位置,世人也已忘记天衡君曾在五百年前与一名叫做桑桑的女子有一段夫妻之情, 他们只记得那魔神是被天衡君亲手斩杀。
彼时的寂珩玉做了一名游散仙。
他持剑行世间, 仙体早已能羽化神骨,可始终有所牵绊, 难以登道入神。
四处游历时, 处处都是关于他的传说。
人们说他仗剑天涯行四方, 说他斩妖除魔荡尽邪祟;说他仙身入凡尘, 知人间哀懂人间苦, 更多的还是说五百年前伏魔日, 他一剑斩杀魔神魇九婴。
说书人眉飞色舞, 经过添油加醋的故事每每都引得叫好无数, 银钱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民间热爱听这些传说消磨时光,过后交头接耳, 说这天衡君根本不爱他结发妻, 若真爱,便是魔也不会如此手段残忍, 总该是会有一丝动容的。
[不爱。]
这是寂珩玉所听到的最多的词。
听得久了,寂珩玉也觉得他不爱。
五百年来, 他隔一段时间就会回一趟竹溪村。
经过岁月蜕变的村子早已变了模样,最后在日月更迭中, 这本就人烟稀少的村落早已芜秽。
寂珩玉动了心念,利用灵力维持着百年前桑桑还在时的模样。
记得刚开始来的这里时, 是春雨绵绵,桑桑不支伞,蹦蹦跳跳在前头走,寂珩玉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跟在后面,安静听她说着关于以后生活的规划。
说开垦一片田地,有钱了再翻新一下屋宅,最好多养几只鸡,她对家禽格外情有独钟。
穿过小路就是村子里面。
那时村里还热闹,农妇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好奇打量着他们这两个外乡人,一路吵闹的桑桑也在各色视线中收敛了,不自在缩到他旁边,腼腆地低下头把自己藏了起来。
村子尽头就是他们生活过的院子。
这院子是一位大爷便宜卖给他们的,为了讲那两块铜板的价格,桑桑没少浪费口舌。
因有灵力维持,所以这里的一切还是原貌,不生杂草,也不落灰尘。
寂珩玉先走进屋子。
推开门,看见墙上还挂着歪歪扭扭一对长生结,那是临近新年时,桑桑耗时三个晚上勾出来的,不甚好看,她不好意思戴出去,也不忍心舍弃,便退而求其次挂在了屋子里。
寂珩玉恍惚一瞬,又坐到桌案前,上面还摆着些没有来得及抄完的书本。
手抄的是一册诗集,不过抄到一半时就被桑桑打断,因她不喜,便搁浅至今。
寂珩玉撩起长袖,用镇尺压平纸张,拿起毛笔蘸了墨汁,继续将它抄完。
墨痕晕染,他小心吹干,恍然间竟对着那行诗出了神。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为何不喜呢?
好像是因她说这诗中深意过于悲切,她听后难过,让他不准再抄。
山长水阔知何处。
如此听来,确实难过。
“夫君,我饿啦,你怎么还在抄书?”
门前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寂珩玉抬起头,看见一道亮丽的影子站在门口嗔怪他,寂珩玉放下纸张,条件反射张口,“马上来。”
话音落下的刹那,眼前身影消散,竟只是他莫名而起的幻觉。
心口一瞬间也跟着空落了大块。
寂珩玉又来到院中,靠坐在那摇椅上闭了眼。
五百年足以让岁时更改,岁月成空。
然他记忆清晰,似如昨日。
再想起桑桑,内心平静,无波无澜。
也许……
他真如世间所言,他不爱她。
所谓深情不过是池中之水,日晒而干;风过而散,怎能刻骨铭记。
男人天性善谎,善妒,欺瞒乃生之本性,他自诩情忠,其实也不过是伪君子中的一员。
日暮将落。
一缕柔软缠绕指尖。
寂珩玉缓缓睁眼,看见指尖落了一滴墨痕。
墨痕处忽然长出一朵嫩绿小芽,脆生生的芽缠绕指尖,延展开花,又长出密密的齿路。
“可否问心?”
绿芽舒展枝叶,声音孩童般稚嫩。
“问心?”
“汝秽心不净,难见神台;汝愿问心,当可拨开雾瘴,开云见日。”
问心。
寂珩玉眼帘垂遮,盯着那绿芽。
他张了张嘴——
“寂珩玉还记得桑桑吗?”
寂珩玉顿了下,自答——
“不记得。”
厌春藤钻进皮肤,缠绕心间,对着心脉处重重一咬。
猛然而来的绞痛让寂珩玉缠虾米似的弓起后背,闷哼出声,捂着胸口继续问,“寂珩玉,还爱桑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