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6页)

“不,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他资质实在普通,而且看情形会一直平凡下去,而我同你,已经吃了那么多苦,何必还急急闷上加闷。”

承欢忽然问:“你有无见过真正俊男?”

“有,一次在温哥华笠臣街买鞋,那售货员出来与我一照脸,我忽然涨红面孔,他就有那么英俊。”

咏欣诧异,“为何脸红?”

“因为想约他喝咖啡。”

“结果呢?”

“买了三双爬山靴,一双都用不着。”

“他有学问吗?”

“你真的认为学识很重要?”

承欢愕然,“不然,谈什么?”

“可是你看看进修学问的男人年过四十行为举止都开始似老妇人,五短身材面黄无须,共处一室,你真受得了?”

承欢不语。

毛咏欣笑,“想说话,找姐妹淘好了。”

对座那洋人过来搭讪,“请问两位小姐——”

承欢答:“这空位已经有人,我们已经约好朋友。”

那人只得退下。

她俩付帐离去。

两人又在地铁车站絮絮不休谈了半晌才分手。

已经深夜,家里却还开亮着灯。

麦来添一见女儿,“好了好了,回来了。”

“什么事找我?”

莫非辛家又有意外?

麦来添说:“你明日告一天假去看祖母。”

啊,承欢心知肚明,毕竟八十多岁的老人了。

“开头是伤风,随即转为肺炎,指名要见你。”

“明早来得及吗?”

“医院说没问题。”

“那就明早吧。”

承早问:“我可需去?”

麦太太答:“没人提到你的名字。”

承早扮个鬼脸,“我乐得轻松。”

承欢也笑,“可不是,那又不是真的祖母,与我们并无血缘,且又不见得对我们亲厚。”

麦太太接上去:“是你爸这种憨人,动辄热面孔去贴人冷屁股,数十年如一日,好此不疲。”

麦来添不语。

承欢自冰箱取出啤酒,与父亲分一瓶喝,“爸,想些什么?”

麦来添说:“她进门那日,我记得很清楚。”

承欢不语。

“听说是一个舞女,穿件大红旗袍,那时女子的装束真是奇异,袍叉内另加粉红长绸裤,喏,像越南人那样的装束,父亲极喜欢她,她从来正眼都不看我。”

麦太太在旁加一句:“她并吞了麦家所有财产。”

承早比较实际,“财产到底有多少?”

没人回答他。

麦来添说:“奇怪,半个世纪就那样过去了。”

他搔着芝麻白的平顶头。

承欢问:“她有什么话同我说?”

“不知道。”

麦太太说:“恐怕是要我们承担殓葬之事吧。”

“那可是一笔费用。”

“而且是极之腌[月赞]可怕的一件事。”

“可是,”麦来添叹口气,“总要有人来做吧。”

麦太太摇头叹息,“真不公平。”

第二天早上,承欢五点正就起来了。

梳洗完毕,喝杯热茶,天蒙亮,就出门去。

麦太太在门前送她。

“妈,自小学起你每早都送我出门。”

“多看一眼是一眼,妈妈有一日会先你而去。”

“那时我都八十岁。”承欢补一句。

麦太太微笑,“你打算活那么久?”

“咄,我自给自足,又不是谁的负累,上帝让我活多久我都受之无愧。”

“早去早回。”

“记得叫承早替我告假。”

麦太太颔首。

承欢还未完全睡醒,仗着年轻,撑着上路,她用的是公共交通工具。

即使那么早,车上也已经有七成搭客,都是辛辛学子,穿着蓝白二色校服,背着沉重书包上学。

承欢窃笑,如果他们知道前路不过如此,恐怕就没有那么起劲了吧。

承欢记得她小时候,风雨不改上学的情形,一晃眼,十多个寒暑过去。

承欢看着火车窗外风景,一路上统统是高楼大厦,已无郊外风味。

下了车,她叫部计程车,“长庚医院。”

看看表,已近七点。

车子在山上停下,承欢伸一伸懒腰,走进接待处,表示要探访麦陈好。

接待员说;“探病时间还没有到。”

可是有看护说:“她有预约,麦陈好己进入弥留状况,请跟我来。”

承欢缄默镇定地跟着看护走。

令她觉得奇怪的是祖母并没有躺着,她舒舒服服坐在一张安乐椅上,双腿搁在矮几,正在吸橘子汁。

承欢缓缓走近。

祖母抬起头来,承欢看清楚她的面孔,才知道医生判断正确。

她的脸浮肿灰暗,双目无光,显然生命已到尽头,所谓油尽灯枯,就是这个意思。

“谁?”

面对面,她知道有人,可是已经看不清楚。

承欢心一酸,坐在她身边,“是我,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