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听,风的声音(第4/5页)

明明是个爹不亲娘不爱的苦主,姜谷雨这两年却过得越发自由自在。有空就给妈妈通个电话闲扯淡,偶尔回家吃吃饭,逗逗年幼的弟弟,一点儿也不苦大仇深,怨天尤人。

“你不恨他们吗?”翻身面对姜谷雨,我问。

“以前恨,但总不能恨一辈子。”她也翻身面对我,“所以啊,灵均,我不明白。你爸妈感情好,很少干涉你的学习,不给你压力,也不怎么限制你的自由,你为什么还要处处和他们唱反调?”

姜谷雨口下留情。我不仅爱唱反调,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时常反对他们,违抗他们,忤逆他们,最终激怒他们。

“有句话不是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我谢谢姜谷雨对“忽视”一词的美化,“看他们怎么对待我姐姐,怎么爱她关心她,我宁愿不要‘不干涉,不限制’,也想他们像对姐姐一样,对待我。”

她听得踌躇不决:“灵均……你不觉得这样想太心胸狭窄吗?你姐姐身体不好,你父母对她更好一些,是应该的。”

“对,是应该的。”我从未对此产生过怀疑,只是……薄被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姜谷雨,你有没有想过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

她愣了一下:“因为人类需要延续,文明需要传承。”话音稍停,像为打破沉郁的气氛,她玩笑般又道,“总不可能是因为啪啪啪的时候,大家都忘了戴套吧。”

我捧场地微提嘴角:“可有的人是因为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我没有回答,转身背对她,闭上眼:“睡吧。”

良久,姜谷雨问道:“灵均,你能告诉我,你姐姐生的什么病吗?”

睁开眼,恰见夜风拂动帘纱,窗外树影沙沙,我说:“地中海贫血。”

“现在好了吗?”

“嗯,只是免疫功能比一般人弱。”

卧谈戛然而止,不久身后传来姜谷雨睡熟的鼻息声,我却一夜未眠。

日出破晓,我迷迷糊糊地睡去,直到耳边依稀传来熟悉的手机铃音。见身后姜谷雨只烦躁地拉高被子,翻个身又睡着了,我赤足慌忙钻进卫生间,随手关门,坐在马桶上接通电话,喊声姐姐。

“呀,国内是不是刚天亮,我吵醒你了吧?”

“刚醒。”姐姐呼吸起伏,背景伴有嘈杂的车鸣声。我知道她有个习惯,为避免危险,绝不会在走路的时候拨打或接听电话。现在却破例,我不禁问:“姐姐,有事吗?”

“小均,我回国了去投奔你,好不好?”

“投奔我?”姐姐声音愉悦,听起来像在开玩笑。

“对。我刚收到份offer,你上学,我工作,我再租个房子,我们姐妹俩住在一起。好怀念学校西门外的烧烤啊,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等我回去,你一定要陪我去……”

“姐姐!”一声低呼打断姐姐,等她不语,我也陷入沉默。感觉非常糟糕,像嗓子眼堵了团棉花,有话却说不出口。

“小均,你不欢迎我吗?”

我能想到那头的姐姐一定弯下了眼尾。那种“我见犹怜”的美,我也曾对着镜子,东施效颦地模仿过

“欢迎,可是姐姐,”话涌到嘴边,我咬咬牙尽量轻松地说出口,“你忘了,繁木哥也在这里呀。房子都买好了,我去看过。小区环境特别优美,有两棵你最喜欢的樱花树。所以繁木哥特意买了面朝中庭的房子,一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樱花树。”

“樱花,”手机里姐姐的声音突然消失,像断了线。我看眼屏幕确定仍在通话中,想喊姐姐,刚张嘴,只听,“繁木,他现在好吗?”

姐姐语气如常,我却不由得握紧手机:“姐姐,你和繁木哥……”

“分手了。”

“为什么呀?”我震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分开太久,没感情了。”她更随意地道。

“不可能!姐姐,你给我打电话绕那么大圈子,只是想问他好不好,对不对?”我相信自己的判断,疑问句说得有如肯定句。

那头传来姐姐的轻笑声:“我早跟爸妈说过小均聪明,考上重点大学不奇怪。”

“姐姐,你们为什么分手?吵架一时冲动吗?”我追问。

“不是,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姐姐的声音又恢复了如冷漠般的平静,“其实,出国前我就提过一次,这次更坚决。”

就像幻想过姐姐和廖繁木结婚的场景一样,他们分手这一天,我也不是没有卑鄙地憧憬过,甚至不止一次。可当它真实发生时,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也不觉惋惜,更不替他们难过。仿佛所有情绪都已冻结凝固在发麻的大脑里,只能依靠本能开口说话。

“因为什么?”

“小均,别问了。即便知道,你也帮不了任何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