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素颜修行(第3/5页)

一夜未眠守着父亲不肯离开半步、滴水未进的母亲委顿而憔悴,苍老了好几岁。

晌午时分,父亲悠悠转醒,仿佛只为确认妻女在身边,缓缓看了我们一眼,又闭上了双眼。这仿佛等待太久的一眼,令母亲高悬的心稍稍安定,才肯听从我的劝说,吃饭休息。我也才有时间给廖繁木打电话,互通情况。他告诉我,再等几个小时姐姐飞机落地立刻赶回来,嘱托我千万要坚强勇敢,照顾好两位老人。

一天一夜没睡过觉,没吃过东西,好像也感觉不到困意和食欲,我慢慢走进幽暗的消防通道。看看时间,姐姐和廖繁木最快也要明天中午才能到,我知道自己就快坚持不住了,虚弱地跌倒在楼梯上,忍不住拨通乐川的电话。

昨晚给他发了条微信,简短告知家中有事,别担心,等我电话。他回复一个“好”字之后,我便匆匆登机再没联系,到现在快整整一天了。接通铃音刚响,那边立刻接通,好像乐川一直就守着手机,等我打过去。

“小灵子,你还好吗?”他声音急切,语速飞快。

“还好,我爸见义勇为受了点儿伤,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控制着嗓音,尽量不显得太疲累。

“需要我过来吗?”

“不用过来,我可能还要再待十天半个月。”

“你……在哭?”

我下意识摸摸脸颊,指腹触到一片湿润,何时落下眼泪,我竟没有知觉。握紧手机,我极度渴望倒进乐川温暖坚实的怀抱,放肆大哭一场。可此刻,我只能张开一只手抱紧自己,不停告诫自己,不能示弱,不能倒下。

“对不起,恐怕不能陪你送老爷子回南方了。”

“我也暂时不会去。”乐川放柔了好听的声音,“爷爷生前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和徐爷爷去古寺清修。徐爷爷提出来这次让我替爷爷去,帮爷爷还一个心愿。我同意了。”

我明白,道长这时候安排乐川进行一场清净修行,自有他的用意,但也意味着我和乐川要中断一切联系,对我而言,无疑也是一场素颜修行。

“什么时候走?”我问。

“明天。”

这么快!我难舍难分地又问:“要去多久?”

“徐爷爷说,时间长短全发乎于我的心。”

我忍不住提提嘴角:“道长就是道长,说话都这么富有禅意。”

乐川没有作声,我也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对着手机双双沉默。离别愁绪笼上心间,有太多话想讲却不敢讲,一旦讲完就该说再见,可谁也不想先说再见。

“小灵子,你去忙吧。”乐川率先打破沉寂,声音里透着与其话语不相符的浓浓眷恋,“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眼眶一热,我咬紧下唇:“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收拾心情,重新振作起来再回病房,看见陪坐在母亲身旁的姜谷雨,我一愣,傻傻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理也不理只当我在说废话,轻声细语地劝我母亲回家休息,留她和我两个年轻人陪夜。而且她已经请好了男护工,方便照顾父亲。母亲犹豫不决,回家哪里睡得着。我也上前劝她,睡不着躺躺也好,父亲还得住一阵子院,我们不能先把自己拖垮了。

好说歹说终于说动母亲,送她坐租车,她站在车边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心绪不安地反复叮咛,醒了一定给她打电话。又对姜谷雨扯出赧然笑容,怪自己糊涂,连她的名字都忘了问。姜谷雨忙自报家门,说是我高中同学兼闺密。母亲茫然地看了我一眼,转而再是言表一通感激,向姜谷雨迭声道谢,才坐进车里。

姜谷雨留意到这个细节。等我守着查房护士确认父亲体征平稳正常,又和护工进行必要的沟通之后,稍微安下心坐进沙发,她随问出了口,很意外母亲竟然对我的高中生活好像一无所知。

“我不愿说,他们也从来不问。”

望见床头台灯灯光直射着我爸的脸,我起身过去调转灯头,调弱光线。顺便检查输液袋,强迫症似的不知第几遍确认里面药量,计算剩余时间,以便能及时通知护士换药,我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腹腔引流管内引流液的数量和性状。确定一切正常后,我再坐回沙发,只觉整颗脑袋重似千斤,我的身子一歪倒进姜谷雨的肩膀,但控制不住想要说话的冲动。

“昨晚上我爸在手术室里抢救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他会永远离开我。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自责一辈子。今天守着病床上的我爸,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很多我以为自己根本不记得的事。

“小学开运动会,很多家长都来给孩子加油助威,我以为我爸没有来,其实他来了,远远地站在一棵大榕树后面;有次期中考试我考了双百分,刚拿出试卷,他只看了一眼,就抱着膝盖磕破的姐姐赶去医院,可第二天饭桌上出现了我爸亲手做的、我最爱吃的水煮肉片;初中那次离家出走之后,我常常做噩梦半夜惊醒,有好几次依稀看见我爸站在门外;在老家和爷爷生活的三年里,时不时我就会有新衣服、新鞋穿,我知道那都是爸妈寄的;高三那年爷爷过世,高考后我赶回去在爷爷墓前守了一夜,我现在想起来了,我爸当时也在,就像小时候一样远远地守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