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弃子

在建康执掌大权的不是小皇帝司马聃,而是抚军大将军、录尚书事、琅琊王司马昱。

当初扶持殷浩对抗桓温之策,得到他的鼎力支持。

如今北伐失败,正是一个对付桓温的好机会。

“桓温竟将北伐失败罪责推给袁真!”司马昱眉头紧蹙,轻轻放下桓温的奏表。

朝廷这边刚要扶植袁真,桓温就来将军了。

如果处理不好,江东内乱近在眼前。

这份奏表,其实也是桓温的试探,如果不处理袁真,那就代表朝廷不愿屈服。

尚书左仆射王彪之道:“袁真有勇有谋,忠义之士也,不如召桓温入京!”

召桓温入建康,等于图穷匕见。

当年司马昭以司空之位召淮南诸葛诞入洛,诸葛诞立即叛变。

桓温这么多年权势越来越盛,却从未入京,防的也是这一手。

“万万不可,如今大司马勒兵濡须,桓云驻扎广陵,稍有不慎,内外夹击,江东将有倾覆之厄!”刚刚升任中护军的谢安连忙劝止。

谢安孤身入营,劝退梁军,深得司马昱器重。

桓温北伐失败,但内外兵权还是掌握在他手中。

一军出濡须,一军出广陵,建康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司马昱长叹一声,“依安石之见,如今该当如何?”

谢安徐徐道:“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阴阳相生,斗而不破,方可国泰民安,大司马虽然兵败,然江东根基仍在,庚戌土断利国利民,依在下之计,当安抚大司马。”

江东没有翻脸的本钱,也经不起一场内乱,无论谁掀桌子,便宜的都是梁国。

桓温虽然大权在握,却并没有跋扈之举。

为了争取江东士族的支持,一向礼敬有加。

王彪之点头,“不错,桓温北伐失败,反而利于朝廷,声威大跌,只要不逼迫他,便不会行僭越之事,以后再徐徐图之。”

只要江东士族不点头,桓温不可能走司马懿的老路。

强行上位,名不正言不顺,王敦、苏峻殷鉴不远。

不到最后,桓温不会迈出这一步。

从另一面看,桓温北伐失败,反而给了建康朝廷喘息之机,如果北伐成功,只怕皇位上坐着的将不是司马家的人。

江东形势,其实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桓温也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屡次顺江而下,威胁建康。

“那么……只能委屈……袁真了,升袁质为散骑常侍,左民尚书。”司马昱面无表情。

政治的本质其实就是互相妥协,总要有人牺牲。只要牺牲的不是自己就可以了。

衣冠南渡之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并称四大姓。

但袁氏一直紧随桓温,袁真、袁宏皆唯桓温马首是瞻,只有一个袁质担任东阳太守。

司马昱提升袁质,算是给了袁家一些补偿和一个交代。

牺牲袁真对江东影响并不大,本来就是桓温旧部,削弱的是桓温,如此一来算是皆大欢喜。

唯一不欢喜的便是袁真。

拿到朝廷诏令后,袁真目瞪口呆,这一战他自问没有做错任何事,如果不是他守住濡须,现在哪还有江东?

为江东征战半生,却落得如此下场,袁真满嘴苦涩。

最让他心寒的是桓温,既是他的上司,也是他多年故友,有通家之好,桓玄生母还是袁真进献的侍婢,而桓温下起手来丝毫不留情面。

“朝廷与桓温这是拿我父子堵天下人悠悠之口!”袁真子袁瑾怒道。

身后部将朱辅、朱斌亦怒目而视:“近日桓温调走不少兄弟,将军若是再不反抗,只怕兄弟们心都散了!”

袁真今年刚刚六十,对权势早已不作指望,但北伐失败的罪责加在他身上,可是要遗臭万年的。

“慌甚?待吾上书朝廷,陈述真相!”

这话说出口,连袁真自己都没多少底气。

半月之前,刚刚升为镇西将军,半月之后,忽然降罪,说明桓温已经跟朝廷达成一致。

袁真活了这么大岁数,岂能不知庙堂上的龌龊事?

“真相?真相便是朝廷不敢得罪桓温,拿我等顶罪,父亲万不可糊涂!”

袁真一把岁数活够了,但袁谨正年富力强。

“放肆!”袁真拍案而起。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父亲若是认罪,儿愿自刎于前,以免为千夫所指!”袁谨拔刀在手。

明晃晃的刀子在堂中晃动,气氛立即诡异起来。

袁真斜了一眼部将,却大多站在袁谨身后。

眼看父子之间骑虎难下,朱辅拱手道:“方今天下,大梁已成一统天下之势,梁帝英雄盖世,广纳四海雄杰,江东半壁非其敌手,必不能长久,将军名震江淮,非不欲为国家尽忠,乃朝廷逼迫,无立锥之地,不如擒桓温据濡须献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