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漂泊(第2/3页)

他干燥的唇瓣抖了抖,最后还是开了口:“先生,起风了,这儿不安全。”

身边坐着的人微微阖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但是未有动作。

中年男人捉摸不透此刻他的想法,只能依旧陪着坐在那儿。

等了许久,那男人才缓缓开了口:“盘叔。"

“在。”那男人连忙应声到,身体向前,微微弓着,很是谦卑。

“您确定那是意外。”这声询问没什么波澜,跟窗外肆虐狂风形成鲜明对比。

“当然是,先生,我找人再三确定过了,是意外。整条湄公河,没人敢做这样的事,没人敢和您做对啊。”

盘叔说完等着他的下一句,可他依旧阖着眼。

让人有些脊背发凉的沉默蔓延在车里,盘叔心里没底,他知道先生的完美主义到了比较极端的地步,他不允许出一点差错。但这次天灾出的又是人命,这事怎么样,也不是他一句轻飘飘真的不是意外就能盖过去的。

“这里头船长水手都比较年轻,遇到极端的天气没把握准,误判了前行的难度,才会出这样的事情。”盘叔只能再度解释,“先生——”

“你现在能分析出这么多的原因,当初怎么不知道管好手下的人,既然年轻经验不足,他们是怎么能出船的。”他不冷不热地打断他。

盘叔语塞,看向坐在副驾驶上助理的后脑勺,想不出一句可以辩解的话,于是低下了头:“抱歉,先生。”

之后又是一阵很长的沉默在车厢内散发开来。

“赔偿金发了没有。”

“发了,足够多,先生,没人闹事。”盘叔急忙解释。

那头的男人终于抬起眼,琥铂色的眸子淡淡地扫过他,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不痛不痒地看他一眼,但这一眼却让坐在一旁的人却不由地躲避。

他手边微微一动,门开了。

坐在前头的副驾驶上的助理打了把伞,连忙走到后面座位,撑伞开门。

先生撑伞,站在风中。

原本坐在车边的人立刻要跟出来,却被助理拦住。

助理:“盘叔,您请回吧。”

“林助,我还有话要跟先生说。”

“您回吧。”助理的身躯挡住他的视线,也挡住远去的站在黑伞下的人,“先生的意思是,往后商船的生意,还是交给公会里的其他成员吧,您年纪大身体不好,是该歇歇了。”

“我……林助,您再帮我说说,出这样的意外,我也不想的,谁知道那海上突然起风浪了,这谁也没法提前预判啊,先生,先生,您不能这样……”

“盘叔,您手下的人,没少借着先生的势收好处,哪怕您是真不知情,也有个管理不到位的责任,先生没有追究,您应该感到庆幸了。”

对面头发花白的男人一阵沉默,他手下的人收受红包的事情他并非从未听闻,但人情世故往来,哪能要求人人自持呢,在西贡哪有这样的青白世界的。

他还想为自己辩护几句,从他身后就出来几个保镖,拉着他就往另外一辆车上塞。

盘数喊着冤枉,林助转过身来,眼见码头狂风大作,身边的保镖上来询问,是不是要跟着先生,他抬头看到暴雨将至下的孤伞,摇了摇头。

“别打扰先生。”

*

狂风席卷湄公河的河水,掀起一人高的黑色浪头,冲到岸边,跟只愤怒的巨兽一样,想要拼命吞噬岸边。

站在岸边的男人撑着伞,岿然不动。

风在耳边,浪在脚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随着闪电要过来的雷暴,看到大滴大滴的雨声势浩大地要过来。

今年西贡的天气出了怪的差。

他脚步回转,正要离开这场雨要登场的码头,却看到岸边有一个孱弱的身影。

如果不是她出声用着广东话,喊着阿爸,他一定会忽视她的瘦削和不起眼。

她踮起脚,抬起头,站在岸边的礁石,颤颤巍巍地就快要掉到浑浊的湄公河里。

可意外地是,她好像能站住,灰扑扑的衣着像一只水鸟,羽毛被打湿了之后,孤零零地站在唯一的礁石上,对着无边的河水呼唤。

他知道,今天是商队归岸的日子里。

商队出发前都是签过契约合同的,出了意外也有保险赔偿,这是这个颠沛的世道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接受人生别离的人懂得回家舔舐伤口,拿着那丰厚的抚恤金安慰人生至少还有另一种朝前看的寄托。

而不是一直等在这里,等一场一定会到的雨,等一艘再也不会回港的船。

*

佟闻漓知道,她等不回一艘再也不会回港的船。

但她没处可去。

堤岸潮湿的木板阁楼里是她等谢了的石斛花,她积攒了许多的钱财没有了意义。

她就这样站在岸边,青黑色的天压到她的头顶,跟她第一次来到西贡的时候一模一样,脚底下的石子膈得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