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甘愿/求得浅欢风日好(5)

她离他这样近,可每一分神情都是漠然疏离,他忽然无比怀念初遇她的那一刻,她的手蒙上他的眼,遮去了世事扰攘,却叫他多了一片描画不成的伤心。

“反正三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吗?”

可比起寂寞,能伤心,也是好的。

她也笑了,笑得柔美而伶仃:“其实事情是什么样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需要它是什么样。只要你愿意,可以让一千个人都长着同一条舌头。”她走到他面前,仰起脸直视着他:

这天之后,泠湖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邵朗逸仍然很忙,但每日必会来吃晚饭,有时稍留便走,有时夜深才去。顾婉凝似乎还比昔日多了几分温婉明媚,此前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免一一和邵朗逸亲近,而现在,却会把玩儿坏的火车模型拿出来,让一一自己拿了:“去,让爸爸给你修。”

他的人在这夕阳里,宛如一幅云山缥缈的水墨立轴。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如果她不是从前就认得他,她一定会信服他的每一句话,可是如今,她已经不会再那样幼稚了,纵然是最朴雅的水墨,图穷,就会匕现。

垂眸一笑,像含了水光的玉髓,温柔剔透,仿佛她真是他举案齐眉的妻。

邵朗逸凝视着她,忽然绽出一个柔软忧悒的笑容:“婉凝,很多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仿佛。

顾婉凝抚额轻笑,丰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你一定要我留在这儿,是因为我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吗?”

他们闲话谈天,那些少年往事的吉光片羽,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却在她恬然的笑靥里鲜明起来。她含笑静听,说出的话却尖刻:“你姨母讨好你,不过是为了她的儿子。”

“我看你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以后买东西,就记我的账吧。”

他轻笑:“你这是替我抱不平吗?”

顾婉凝定了定心意,“哗啦”一声甩开珠帘,翩然而出,一言不发地摘了身上的钻戒珠钏,尽数摔在邵朗逸身前。一班丫头仆妇从未见过她这样光火,吓得脸都白了。邵朗逸见状也不着恼,摆了摆手叫她们下去,俯身把砸在地上的珠翠首饰捡了起来:

她不以为然地瞟他一眼:“你们不是各得其所吗?”

“夫人的首饰每天晚上都检点一遍,一个戒指也不能少……”

他看她习字,取了一幅玉版宣叫她再写一回当日在余扬写过的后主词,她写罢递给他看,上头却是一首晏同叔的《渔家傲》:求得浅欢风日好。浮生岂得长年少。他蹙眉问她,她唇角轻翘:“我干吗要听你的话?”言罢丢了笔就走,任性里透着妩媚,仿佛点开了他心头的一脉春光。

夕阳落在湖水边缘的薄冰上,折射着淡红的芒,落寞的柳条形容枯槁。顾婉凝一下车,就从孙熙平手里抱过了睡着的一一,不过几个钟头的光景,却叫她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把一一抱进赊月阁安置好,还没走出来,便听见邵朗逸在外头吩咐阁中的婢女:

求得浅欢风日好。

邵朗逸的神情有一刹那的僵硬,旋即微微一笑:“我不是浩霆,我不在意你怎么想我。”

他自己又拾笔写了一回,心底盛了一勺未取芯的莲子羹,细细的苦渗出隐约的甜。她刻意做作,他知道,可即便她每日里的一笑一颦都是装来给他看的,他也觉得好。

顾婉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有嘴唇和攥住箱子的手不住发抖:“虞浩霆也不会这么对我。”

这世间的情谊,原就没有什么“辜负”和“亏欠”,唯有“甘愿”而已。

他的眼神却像这阴沉冬日的微薄天光:“夫人,回家吧。”

所以,当泠湖的侍卫大惊失色地回话说顾婉凝和一一跟小谢夫人逛街试衣服的时候“丢了”,邵朗逸倒不怎么意外,只是让孙熙平打电话去华亭和青琅的港口,叫人去查最近两天的四班船,等在那里接顾婉凝回来。

“我的事就不劳三公子挂心了。”顾婉凝说着,推开车门走了出来,邵朗逸也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下了车,婉凝拎起地上的箱子,正要去接一一,近旁的一辆车子却突然启动,从她身边超过去径直开到了岸边,接上孙熙平和一一,转弯便走。顾婉凝只来得及叫了声“一一”,那车子已开出了码头,顾婉凝惊诧地回过头来,死死盯住邵朗逸:“你想干什么?”

从她说一一长大了要有玩伴,骆颖珊有个儿子比一一大半岁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骆颖珊和陈安琪先后替她订了四次票,每一次他都知道。她顾忌叶铮,不肯连累骆颖珊,必然不会从叶家走;那么偌大的江宁城,能帮她的,就只有这位小谢夫人了,可陈安琪能帮她的到底有限——连她们假造的护照他都先过了目,海关那里也一早就打了招呼,她哪儿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