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寒似水(1)

后头的话没往下说,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她忽然意识到凤瑶还在旁边,自己很可能一不留神说敞了嘴,让凤瑶听出打情骂俏的意思来。

茉喜的嘴忽然笨了,“我——”

她不言语了,万嘉桂下意识地看了凤瑶一眼,随即仿佛对茉喜的心思有所察觉一般,也沉默了。

万嘉桂一颠大腿,“你这不正在尥蹶子吗?”

文县地方有限,再大也是个县城,汽车一开动起来,转眼间便从女中开到了医院。这医院叫名是医院,其实不甚正宗,是本地一位传教士开办起来的,设在一处清清静静的小院落内,连医生带看护妇加起来,常年不会超过十人。

他的气息扑在了茉喜的脸上,让茉喜腾地红了脸,“我、我哪儿像野马了?”

茉喜由凤瑶陪伴着进了诊室,脱了外面的小棉袄一看,伤口正是开在了右小臂上,是被剪子尖戳出来的一个血窟窿,并且正好戳到了血管,好在不是大血管,伤口被鲜血糊住了,看着恐怖,其实鲜血已经不大流淌,如果不来医院的话,茉喜也没有失血伤身的危险。医生一边为茉喜处理伤口,一边不住地抬头审视茉喜的反应,随时预备着听这小姑娘号啕一场。然而茉喜心神不宁地坐在木头椅子上,始终没有号啕的打算。

她哆嗦,茉喜又不老实,导致她是哆嗦复哆嗦,脸色蜡白的,脖子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万嘉桂看茉喜如同一条小型的活龙一般,总企图在自己怀里翻江倒海,便低头呵斥了一声,“别闹!你现在天天和凤瑶在一起,怎么还像野马驹子似的?”

她不哭,凤瑶却是有了替她哭一顿的打算,“你怎么把剪子藏到袖子里去了?怎么还戳了胳膊?疼不疼?是不是疼死了?”

茉喜为了能在万嘉桂的大腿上坐得长久一点,故意微弱地挣扎不止。屁股在万嘉桂这里,手和腿在凤瑶那里。这回凤瑶顾不得许多了,一手攥着茉喜的右腕,她用一条半旧的手帕要给她擦拭鲜血,擦的时候手直哆嗦,仿佛受伤的人不是茉喜,而是她。

茉喜摇摇头,又抬手向上抹了抹凤瑶的眼睛。凤瑶的睫毛潮漉漉的,她想凤瑶没出息,不硬气,遇了灾难就要流眼泪,不是个女丈夫。

张牙舞爪连喊带叫的结果,是她又被万嘉桂抱到了大腿上。冬季天冷,万嘉桂穿的是里一层外一层,茉喜的身体也被小棉袄包裹了个严实。若不是两人之间隔着这许多层屏障,万嘉桂也不敢这么放心大胆地把她往怀里搂——不敢,不是怕凤瑶挑理,是他信不过自己。茉喜是个什么东西,他心里是有点数的,茉喜在棉袄棉裤中藏着一具怎样的身体,他也是一样的有数。所以,谢天谢地,天寒地冻,茉喜此刻没有鼓胸脯和小细腰,茉喜只是个小棉花包子。

“真不疼。”她实话实说,“我不怕疼,你忘啦?”

在胡思乱想之中,茉喜被万嘉桂塞进了汽车里。进入汽车之后她愣了愣,紧接着又开始挣扎,“我真没事……我不想去医院,我害怕……”

不怕疼,不等于不知道疼。她不疼,是因为比“疼”更重要的人和事忽然一起来了,以至于她竟无心去疼。隔着一道白布帘子和一道漆成了白色的薄木门,外面站着、或者坐着,万嘉桂。隔了这么久再相见,茉喜感觉自己真如同着了魔一般,更爱他了。

茉喜大头冲下地垂了双手,一颗心随之堵到了嗓子眼。眼前是什么?是万嘉桂的黑大氅。黑大氅下面是什么?是万嘉桂的腰?是万嘉桂的屁股?管它是腰是屁股,茉喜只想隔着大氅和军装,狠狠地咬他一大口!不见他的时候还没这么想,见了面才发现自己已经想死了他!大氅逆风飘起蒙了她的脸,带着霜和雪的寒冷气味,她顺势看到了万嘉桂的两条腿。多长多直的两条腿,威武漂亮死了!

医生为茉喜包扎了伤口,又给她打了一针破伤风针。凤瑶拿着一张纸单子出了门,穿过外间屋子时只又对着万嘉桂一点头,然后便出门穿过院子,到对面的小屋子里付钱拿药。隔着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子,万嘉桂看清了凤瑶的举动,但是也没有抢着过去帮忙。日久见人心,他要表白也不赶在这一刻。思及至此,他又回头看了诊室半掩着的房门一眼,这一眼看得有情又有绪,那情绪介于苦与酸之间,不明不白,无法言喻。

这回不用说也不用劝,凤瑶自动地就跟着万嘉桂上了汽车。

万嘉桂是个军人,虽然年纪还轻,但是已经闯荡了好些年江湖,见识了许多的血与火。他不是毛头小子愣头青,他是有纪律有主意的理性派。

于是她不走,只肯找点水来洗洗伤口,又中气十足地表示自己身体好、真没事。她力气大,凤瑶简直撕掳不过她,正在凤瑶急得要脸红之时,万嘉桂忽然出了手,弯腰搂住茉喜的腰,他二话不说地直起身,直接把茉喜扛到了他的宽肩膀上。随即对着凤瑶一挥手,他一马当先地转了身,大踏步地直奔了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