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色彩

姜黎非身下垫着一件弟子服外套，侧着身体蜷缩成一团，长发披散在背后，睡得正香。

他慢慢坐起来，默然顾盼，叶烨他们几个七倒八歪地熟睡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上，除了隐匿法和铜墙术，还有透明的土行墙架在周围，大概是怕他醒来后再跑走。

纪桐周情不自禁朝她那里爬过去，坐在她身边，凝视她熟睡的脸。

纪桐周骤然睁开眼，但见天色暗沉幽明，一缕薄得透明的浅蓝之色嵌在天际尽头，正是拂晓时分，万籁俱寂，四下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黎非熟睡中只觉有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忽见身边坐着个人影，登时惊得张嘴就要叫。

他在陆公镇若没有挑衅她，便不会结识这些色泽，他生命中美丽的颜色，是她带给他的。

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黎非这才发觉这人竟是纪桐周，他居然醒了！他可是足足睡了三天三夜！谁都想不到他居然能睡这么久，叶烨解开他的衣服看过，伤口早已痊愈了，她也试探过他的奇经八脉，一切都正常，可他就是睡着不醒，甚至推他拍他叫他，他都全然没反应，找不到任何原因。

而带给他这一切的最初的那个人，是姜黎非。

她一骨碌坐起来，四处一看，其他人还在熟睡，百里歌林的脚都撑到陆离肚子上了，他们所有人这几天睡觉都不敢离开，全守在这边。

他回头，叶烨、百里歌林、百里唱月、雷修远……他的朋友们和对手都在，都还是青涩小孩，炽烈的阳光刺着他的眼，这五彩斑斓、无忧无虑的世界，一切都那么美好。在没有认识他们的时候，他的人生是多么单调，千万种颜色，都是与他们认识后才有的。

“你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黎非压低声音问，突破第三道瓶颈后又睡了三天三夜的人，不晓得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纪桐周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心中忽然万般感慨，身后又有人叫他：“桐周！”

纪桐周朝她淡淡一笑，却没说话。

万般色彩从她站立的地方开始延伸迸发，瞬间吞噬了这玄白二色的单调世界，她皱着眉头，一点也不委婉地看着他，又像个男人似的粗鲁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不是说四个人一起抄书？你跑哪儿去了？”

黎非心中讶异，细细打量他，他此刻的神情很陌生，也很平静，这种平静和以前的又不太一样，她说不出有什么不同，这样的神情让他看上去成熟了很多，也收敛了很多。

伸手推开院门，却见一个穿着书院红白交织弟子服的小女孩儿站在院子里，抬头看那些攀爬茂盛的藤蔓，听见他开门，她迅速转身，粗长的麻花辫甩了个漂亮的弯，平淡的五官，晶亮的双眼。

“纪桐周？”她轻声疑惑地叫他。

他沿着弟子房外围的墙壁慢慢向前走，来到一扇熟悉的院门前，门上还刻了“七、八、九”的编号。他凝视许多年未见的“麒麟之间、千香之间、静玄之间”数字，心中少见地浮现一股温暖之意。

纪桐周还是不说话，只是深深看着她，不再是藏着鬼火般的眼神，却依然看得她浑身不舒服。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撩开袖子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腕皮肤光滑紧致，半点疤痕也没留下来。

纪桐周长叹一声，背手眺望，茫茫飞雪顷刻间消失，眼前浮空岛千万，却是记忆中的雏凤书院，弟子房墙壁上蛇一般的藤蔓密密麻麻地蜿蜒攀爬，紫藤花一团团地坠落下来，一切所见之物只得玄白二色。

难不成他又要咬一口？！黎非用力把手抽回，纪桐周按在她肩上，笑了笑，显得有些忧郁：“怕什么？”

他得到了太多，再也回不到那个连自己要什么都懵懂的从前。

说罢，他站了起来，像是不认识这里似的，四处顾盼一圈。忽然，他笑了一声，面向晨曦伸了个大懒腰，又大大地打了声呵欠，其他人都被他吵醒了，各自睁眼茫然地看着他，老半天才个个反应过来。

冥冥中，似是有声音在说，这一切都是虚幻泡影。纪桐周忽然放声大笑，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他的记忆中已经被烙印了这一段过往，念念不休，如痴如狂，他心底所有沉睡的狂野欲念都因这一场幻梦而醒，眷恋巍峨江山，眷恋美人如玉，眷恋那叫人意气风发、如梦如醉的每一天。

叶烨一蹦而起，急道：“桐周？”

而如今，他回味“红尘万丈，心火难灭”数字，竟是百味纷杂。放眼天地间，茫茫飞雪，数道薄云惨雾，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心仍不能死。

纪桐周拨拨披散纠结的头发，笑着回头，见人人都像呆头鹅似的瞪着自己，他眉头一皱，骄横跋扈的王爷语气又回来了：“突破第三道瓶颈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