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此心 三

纪桐周慢步朝演武场走去，纪景梧爽朗的说笑声渐渐能听清了，这孩子年岁不大，开窍倒早，专门喜欢跟小姑娘玩在一处，偏偏他生得俊俏，言语讨喜，不比自己当年高傲不懂低声下气，多少小女孩见着他就笑，个个喜欢他，才宠得他忘乎所以。

这孩子一丝紧迫感也没有，天赋亦不算最上乘，倘若还不知勤勉刻苦，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成才，自己在他七岁的时候将他接来星正馆，到如今已有五年，他连第一道瓶颈都还未突破，除了御剑快一些，其他与当年的书院弟子比，不见什么优势，实在叫人无奈。

“你说的那个无月廷小师妹，真有那么好看？”一个小姑娘颇有些不服地问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儿？”

纪桐周只觉胸口有些烦闷，他一把丢开漆木梳，豁然起身推开房门，老远便听见纪景梧欢快的说笑声，还未到午时休息的时辰，他不专心修行，又在偷懒玩耍了。

纪景梧回答得特别巧妙：“是好看啊，白衣红花，看着特别娇俏讨喜。不过啊，她是她的好看，你们也有你们的好看，袁师姐是兰花那种好看，陈师妹像玫瑰一样……”

他想起那天客栈里人来人往，他一个人靠着栏杆，生平第一次感到紧张，还有些跃跃欲试。等到了姜黎非，将梳子给她，她终于笑了，不是平日敷衍的笑，他欣慰的同时，却又感到绝望——她永远不会像看雷修远那样看着自己，也不会像对雷修远那样对自己笑。

纪桐周一面听一面失笑，肉麻兮兮，花言巧语，谁教他的？他开口唤道：“景梧。”

但最后他一眼望见唯一的一柄半月形的漆木梳，做工还算精致，只是不够贵重，但一定是她喜欢的，所以他选了这把。

几个小弟子一见是他来了，吓得个个缩头缩脑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吭声。纪景梧更是慌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师、师尊！弟子只是……”

他从未讨好过女孩子，也不知怎样讨好，偷来的姜黎非的破旧木梳是半月形的，他想着可能她喜欢这形状，不过那商铺老板取出来能叫他看得上眼的漂亮梳子，都不是这形状。他本来想买那把上面嵌了珍珠的珊瑚梳，她的手白，头发黑，拿着那柄梳子梳头的时候，想必很美。

纪桐周淡道：“五行基础仙法练完了吗？”

纪桐周捻起漆木梳，本想用火烧掉，可触手的一瞬间，忽又想起当年自己在东海的商铺中忐忑不安的心境。

“回师尊的话，弟子已练完了，不敢懈怠。”

当年在东海遇到凶兽蜃，他的人生因此而改变，沉睡的心也因此而苏醒，此时此刻，他与幻境中最志得意满之时，有何分别？只少了一个姜黎非而已，他已经不需要她了，就像不需要叶烨这些朋友一样，下一次海陨还有一百年，已成海外异类的她还会乘着天雷火海而来么？她若来，此次他一定会亲手捉拿她，还有雷修远，所有过去的回忆才算彻底终结。

纪桐周瞥了一眼旁边的五只石人偶，上面的仙法波动说明这孩子确实没撒谎，他心中微微一松，语气也变得温和了些：“你来星正馆已有五年，许久不曾回去看看，今日先回去略作收拾，午时随我回端涂一趟。”

昭敏将这两样东西给他，怀的什么心思，他一瞬间便明白了。这四百年他欢颜甚少，她觉得他在后悔？在怀念？想趁此乱他心神？

纪景梧一听说可以回家，顿时面带喜色，一溜烟回弟子房收拾包袱去了。

是对？是错？现在回想只有付之一笑，他已经是名镇天下鏖战一方的玄华仙人，那些苟延残喘靠人庇护的脆弱时光也都被他亲手埋葬，还不够好吗？

越国王都端涂早已不是当年景象，如今这中土最大最强盛的国家，王都也比往日要大无数倍，山海两派相通已有四百年，不仅仅再限于修行门派之间的互动，凡人间也开始频繁互动，端涂随处可见东海式样的房屋，色泽鲜艳浮夸，楼层颇高，门前也都喜欢养两只凶猛的妖兽看门，再也不会有人对这景象大惊小怪。

他想要什么东西，最终一定都会得到，而得不到她，她的存在便没有意义了，不如毁去。他只是想叫自己活得不那么窒息罢了，国仇家恨，倘若再加上情场失意，他与路边垂死的狗有何区别？将来靠着朋友和心爱之人的一丝怜悯苟延残喘？尊严不允许他做出这种选择，所以他做出了另一种选择。

英王府一如四百年前，还在原来的老位置，由于纪桐周的授意，王府既没扩张，也没改名，每个月不过叫来匠人精心修葺装裱，竭力维持它的原来模样。

无论怎样说服自己她没错，他还是恨的。

纪景梧这是第二次来到传说中的英王府，这里在越国是比皇宫还要神圣的禁地，四百年来，就连进来的下人管事与修葺的匠人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虽然纪桐周极少回来，可任何一位越国皇帝都绝不敢怠慢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