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 几乎算作爱情故事(第2/5页)

天色渐暗,其他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装作不经意地围拢过来,Chris更紧张了,连台词都开始磕巴。

PeterWu顶着一张半死不活的冷脸,一直到罗曼扎好马步、选对角度、开始录像,他才突然捧起蛋糕,露出了让罗曼完全不习惯的和煦笑容:

可能是被吓到了,Chris接下来发挥得一遍不如一遍,连先前的那股灵气都消失了。

“糖糖,今天是你25岁生日。爸爸在中国,远远地给你过个生日。

制片人走后,PeterWu沉着脸对Chris说:“再来一遍。”

糖糖,爸爸记忆里你还是那个喜欢吃巧克力的小女孩呢,转眼间,你都结婚了。糖糖,爸爸知道自己有多么不称职,爸爸不求你原谅,只求一个弥补的机会。”

制片人不冷不热道:“嗯,这是你钦定的演员。你来沟通比较合适。”

“糖糖,不管你多大,你在爸爸心里都是小女孩,爸爸只希望你健康、快乐。”

PeterWu不得不站起来跟制片人解释(更确切的说法是保证):“我再跟她聊聊。明天肯定结束了。”

讲到“健康、快乐”四个字的时候,PeterWu已然哽咽。

这种时候剧组通常很安静。每个人手上假装在做事,其实都屏着呼吸在看热闹。

连带着罗曼都有点鼻酸。她想起坊间关于PeterWu的那些传言:

他指了下钟倾城,又指了指一脸懵懂的群演小女孩:“或者她也行。”

PeterWu早年闯荡好莱坞,未遂,但老婆和女儿都定居在了洛杉矶。后来PeterWu转回亚洲市场,一年三百六十天不着家,所以在他拿到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导演的当天,他老婆在推特和ins上发表了离婚宣言作为贺礼。女儿也跟他再无往来。

制片人先不耐烦了。这部片子已经超了1/3的预算,他不能忍受一整个浩浩荡荡的剧组陪着一个20岁小姑娘领悟“表演和人生”,他扭头,用不大不小、所有人恰好都能听到的音量对罗曼说:“剧本结尾能改一下吗?把戏换到其他人身上。”

她看着眼前的孤寡小老头,忍不住许诺道:“导演,制片那边我去沟通。都到这时候了,我不会让他随随便便改剧本的。”

Chris点头,然后下一条,还是一模一样。

PeterWu对她突如其来的表忠心似乎有点诧异,半挑起眉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才“唔”了一声。

PeterWu一脸无奈地给她讲戏:“你是要带着一个小女孩离开闭塞的村庄,去体验跟上一代、上上代女性完全不同的人生……这是一件好伟大的事情。你不是要带她去春游,ok?”

她离开PeterWu的房间,走去酒店大堂要电暖器,却意外发现钟倾城和Chris跪坐在大堂的劣质沙发上,趴在窗户口看月亮。

场务甚至都准备好了香槟和鲜花,可是直到冰桶里的冰都化成了水,也没有能杀青:Chris重来了七八遍,都演不出导演要的那种“使命感”。

从罗曼这个角度望过去——月亮硕大浑圆,如鸽血宝石。

只差最后一场戏了:“孙女返回村庄,发现所有村民都没了,只留下一个小女孩,她决定带着小女孩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回到房间,罗曼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油然而生不舍之情。

没想到快杀青了,Chris倒霉了。

她突然理解为什么剧组是恋情高发地了。杨德昌说,电影延长了人类三倍的生命,对于电影人来说,拍电影的过程,就是从自己荒凉的人生出逃,躲在另一个身份下生活。

发现钟倾城看着自己,Chris抬头,一脸谄媚地笑,她手缩在羽绒服袖管里,只露出半截手指,指了指外头:“好漂亮,你快看!”

只有在剧组里,PeterWu不是失败的父亲和丈夫,而是艺术的制造者和捍卫者;钟倾城也不再是被名利绳索捆绑的女明星,只是一个27岁女孩;罗曼自己也可以忘掉生活里那些具体的困难,单纯地只为剧本发愁。

突然她感觉有点不对——低头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她胸口:戴着兔毛帽的Chris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看,不时发出没有见过世面的“wow”声。

电影是人生的避难所。

所以她非常喜欢坐车,这是她紧锣密鼓人生里唯一的小差时间。

感谢电影。

钟倾城把头从车窗里探出去,伸手感受风的形状,草原的风好像都比城市里的硬一些。她从前就知道攀登名利场很累,但没想到会那么累,像是登山,往上看是悬崖峭壁,往下望是万丈深渊。

第二天九点钟,所有人都准时到达现场,只有PeterWu和制片人迟迟没有露面,打电话也不接,整个剧组群龙无首,索性热火朝天地打起了争上游。

最后两场戏是在辉腾锡勒大草原拍的,她们到的时候正是傍晚,黄昏像一场摧枯拉朽的燃烧,太阳跌进远方黑影幢幢的山峦里,融化,变作万顷熔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