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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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后,池中白莲开了,荷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洁白的花瓣在风中微微摇曳。碧水如绸亦如镜,忽有一条红鲤跃出水面,鱼唇翕合,也不知是在吃那水面的孑孓,还是想吃那错落正开的莲花, “啪”一声又重新落入水中,泛起层层涟漪。

池畔万杆翠竹,掩映着几楹小小的精舍,精舍前却又有竹廊迤逦,连着一间竹子搭成的精巧水榭,这水榭前白莲开得最盛,挨挨挤挤,无数碧绿的荷叶,直将水面几乎全遮住了。

水榭三面临水,此时正当盛暑,三面长窗皆被支起,风带着荷露清香吹入榭中,直吹得案上书页信笺飞扬而起,哗哗乱响,更有几张宣纸被风吹得落在地上。

桃子端着一碗汤药从外间进来,见此情状,便将药碗放在案几上,将散落一地的宣纸都捡了起来。只见阿萤松松挽着发髻,只披了一件素色薄罗衫,坐在水榭窗前,怔怔地看着那轩窗外的荷花,风吹得她鬓发微动,身上的素衫也被吹得衣袂飘飘。她整个人消瘦了许多,纤腰早就不盈一握,如同窗外的白莲一般,仿佛随时能被风吹得凌波而去。

桃子叹了口气,捧着汤药上前:“校尉,吃药了。”

她形容懒懒的,连头也没回,只是道:“放在那里吧,我过会儿就吃。”

“已经不烫了。”桃子劝道,“现在就喝吧,等喝完了药,吃颗松子糖好不好?”

“哪里来的松子糖。”

桃子被她这么一问,不由噎了一噎,过了片刻方才低声道:“是秦王送来的。”

黑水滩定胜军大败,崔公子落水,生死不明,阿萤受了重伤,被李嶷带回军中,几经救治才苏醒过来。李嶷将她安置在这洛阳城外的太清宫养伤,桃子在黑水滩乱战中被冲散,受了些伤,幸得被镇西军救起,亦送到太清宫来。

随后李嶷于洛阳城外大败段兖,率镇西军接管了东都洛阳,此后更是连战连胜。孙靖数遣大将,最后又亲率大军围攻洛阳,却是大败而遁,退回西长京,再也无力与李嶷交战了。

远在蔡州的李桴见如此情状,喜出望外,急急下旨给李嶷,令他率大军返蔡州迎驾。李嶷懒得理睬,李桴却按捺不住,带了李峻与李崃,直奔洛阳而来。等到了洛阳城中,李桴虽然已经称帝,却又嫌彼时在蔡州城中事从权宜,万般草率,今返东都洛阳,何等扬眉吐气,于是大张旗鼓,郑重其事地办了登基大典,大封有功之臣,并封长子李峻为信王,次子李崃为齐王。二子均已封王,李嶷却迟迟未封,忽不知从何处传出风声来,说李嶷立下不世功勋,天子乃是打算封李嶷为秦王。

自登基大典后,东都这朝廷已经颇具气象,文武官员听闻秦王两个字,无不动容,盖因太宗皇帝为皇子时,曾被封为秦王,因此大裕诸王之中,以秦王最为贵重,自太宗以后,国朝百年,再无人被敕封秦王。如今李嶷匡扶社稷,挽狂澜于既倒,细忖之下,似乎真当得封一个秦王,因此这说法越传越烈,甚至已经传到李嶷本人的耳中。他本欲推脱,奈何只不过是传言罢了,他本就无心于虚名,此番更觉大可不必,若是置之不理偏又不妥,因此借着与同僚闲话,说起封王之事,直言自己领兵多年,唯愿天下太平,若得王爵,愿作安王。不想过了数日,不知是从何处又传出谣言来,说李嶷功高盖世,既然不愿意做秦王,八成是想做太子,甚至,只怕是想废了天子自立为帝。旁人倒也罢了,唯有行宫之中的天子李桴,听了这些谗言,十分猜忌,径直下旨,要封李嶷做秦王。中书省见了这般突如其来的中旨,自然本能地要商议一二,皆道秦王之爵太过贵重,须得慎之又慎,且李嶷又明言推辞过。此时李嶷已经进退两难,若是奉旨,便显得骄矜,自己愿作安王之语言犹在耳;若是不奉旨,更陷入诛心之论——连秦王都不愿意做,莫非真的想做太子吗?

朝中因此物议沸腾,镇西军中诸将们皆有不忿,言称十七郎连战连胜,孙靖被逼得逃回西长京,眼见孙贼大势已去,收复西长京,奉天子还都,光复大裕王朝,指日可待。十七郎有鼎立天下之功,便封一个王爵,还要遭此猜忌,莫非过河拆桥,朝中存意抹杀诸将功勋?

因此人心浮动。

李嶷乃是临阵之帅,当机立断,立时就接受了敕封秦王之旨。从此,他便被朝中军中,皆称一声秦王殿下了。

说起来,城外战事与朝中关于封秦王的议论,于养伤的阿萤与桃子而言,皆是恍若未知。她们在太清宫已经静养了月余辰光,夏日悠长,这太清宫中又遍植修竹,处处荷露清香,便如世外仙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