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万寿(第4/19页)

他叹了口气,心中烦恼无限。时值仲春,正是春意盎然,御街旁垂柳依依,碧绿如绦,拂得御沟水面,点点涟漪,坊间人家墙内开得一树桃花,灿若云霞,映得粉垣朱柱,分外好看。

路旁一树一树的野杏花,引得无数蜂蝶闹闹攘攘,春日里行道,从南境越往北走,却是越见春意繁盛。长州的杏花早就谢了,这山野之中,野杏花却刚刚盛开。

因为是班师回朝,所以镇西军离开长州之后,行得不快,后来接到朝中传来的旨意,要赶在千秋节前,回京献俘,大军行进的速度才提了起来,本来定胜军先撤出长州返回洛阳,结果翻过长岭之后,被后发好几天的镇西军追上了。

“个奶奶的腿!”张?如何能忍得,尤其看到镇西军的老鲍,身后跟着黄有义、赵有德等人,趾高气昂从自己身边策马跑过去,就像一阵风似的,马蹄激起阵阵烟尘,呛了张?一脸土。

张?气急败坏,要说骑兵,那定胜军的骑兵,号称天下无双,镇西军的这帮兵油子,当真是太岁头上动土。

于是当镇西军打尖歇息,坐下来吃干粮的时候,只见远处烟尘大起,旋即那天下无双的定胜军重骑就出现在了镇西军面前,整齐划一,蹄声隆隆,连镇西军的炊夫们刚架在柴堆上锅里的水,都快被震得荡出来了。

谢长耳瞠目结舌,看着太阳底下,旗帜鲜明,盔甲锃亮的定胜军,不禁扭头问道:“他们为什么行军还要着甲?前方有敌人?”

“有什么敌人?烧包呗!”老鲍眯着眼睛,看着那迎风招展的“定胜”旗号,还有整齐如云的铠甲,以及马背上得意洋洋的张?,忽然大叫一声:“赵六!”

赵六麻利地出现在老鲍面前,嘴里还含着半拉干粮饼子,含糊道:“在!”

“把殿下的大纛打出来。”老鲍说道。

“啊?”赵六一时不解,秦王位在诸王之上,是有一面纛旗的,但李嶷不爱张扬,在军中只用戎旃,此番既是奉旨出征,纛旗自然也是带了来的,但是上阵的时候都没亮出来,怎么班师回朝行军途中,却忽然要用纛旗。

“叫你打就打出来。”老鲍眯着眼睛,看着源源不断,从镇西军身边扬长而过的定胜军,骂道:“这群孙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土都要踢进我们锅里去了。”

赵六顿时明白过来,一下子将饼子塞进嘴里,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扭头从随身背着的箱子里取出那面特赐的织金绣龙的大纛,并另有几面旗帜,带着几名仪兵一起,绑上旗杆。

巨大的纛旗在风中展扬开来,上面硕大一个“秦”字,四周金龙盘绕,张牙舞爪,极是威猛。这纛旗几与天子的纛旓规制相似,一展开来,斾带飞扬,金光灿灿,光照夺目,更有各色旗帜一起展开,如李嶷此次领的“岭南道大都督”等等诸多名头,簇拥着这面大纛,叫人想不看见都难。

张?都已经跑出了一箭之地,这才扭头回望,本来是想要好好瞧瞧镇西军的窝囊模样,以报那日长州城被骂缩头乌龟之仇,没想到这一望不打紧,镇西军竟然把秦王的大纛给打出来了,在春日暖洋下金光灿灿,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将军,怎么办?”麾下的几名郎将,惴惴不安地问。他们都是积年的军中行伍,可太知道这面大纛的意义了。

张?气得双眼发红,过了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耻!”

确实无耻,但是……郎将们面面相觑,这能装成没看见吗?

张?委屈万分,说道:“下马!”

定胜军只能齐刷刷停下来,下马掩旗,避在道旁,恭恭敬敬,好让打着秦王纛旗的镇西军过去。这面秦王纛旗,于国朝阖军上下,为统帅之旗,凡是国朝之军,见到这面纛旗,都得下马掩旗避让,那是因为当初太宗为秦王时,身兼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是实质上国朝的三军统帅,所以才有这样成规的军中之礼。

张?心里快憋屈死了,可是所有人入军伍的第一天,新卒受训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阖军旗帜认得清楚,各种旗语背得滚瓜烂熟,这认旗教规矩的头一桩就是,见到秦王的纛旗该如何行礼,纵然国朝百来年了,不曾再有过一位秦王殿下,不过各部军中,仍将这纛旗仔仔细细画了样子,教所有新卒认得清楚明白,牢牢记在心里。阖军上下,从新卒到将帅,都知道这么一条规矩,就连节度使崔倚,论礼如果见到这面纛旗,也得下马。

这叫什么事啊,张?挽着马缰,避在道旁的时候,委屈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一看见这面纛旗,就得跟孙子似的,等镇西军吃过了干粮,喝足了热水,好从定胜军让出的大路上扬长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