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大寒(第3/18页)

可是,他明明没有招惹,是他们欺凌他。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奶娘也只是心疼他而已,再说了,说了又有什么用,除了让奶娘更加担惊受怕。

雨下得越来越大,渐渐在他面前的方砖地上,汪成了一片,雨点落下,那些积水被砸出了层层涟漪,腾起一层细白的水雾。他在心里漠然地想:不过如此,过了十余年,也不过如此罢了。

袁常侍撑着一把大伞,从殿中出来,一溜小跑,飞快地跑到李嶷身前,用伞遮住早就已经全身湿透的他,急切地道:“太子殿下,陛下传旨让您起来。老奴服侍殿下,先去更衣。”说着伸手就要搀扶他。

李嶷挡开他的手,说道:“不用了,你去告诉陛下,不还崔倚清白,不答应立崔倚之女为太子妃,我就不起来了。”

事到如今,他心里就像这殿前空阔的横街,除了茫茫的雨,空落落的一片之外,什么都没有。

袁常侍不由得哭丧着脸,直哀求道:“殿下,您这不为难死老奴吗?”

他腰板挺得直直的,跪在那里,像是一棵松树,任何风雨,似乎都不能令他动摇,他的发丝上往下滴着水,整个人早就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他的声音平静而从容:“你就以我的原话,去告诉陛下吧。照我从前的脾气,我早就出宫,径直回牢兰关去了,如今我只是没办法抛下这天下不管。请陛下也好好想想,到底是诬陷崔倚要紧,还是李嶷的性命要紧。”

最后这句话实在是说得太重了,常侍无奈,想将伞递给李嶷,却被他推开。袁常侍只得一顿足,拿着伞,一溜小跑又奔向南薰殿。

天色渐渐暗下来,雨却一点也没小,到酉时了,开始掌灯,远处的殿宇灯火朦胧,像在绵绵雨幕中浮着一层光。近处的南薰殿里也掌灯了。

李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跪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血一滴一滴,落在他面前的雨水中,缓缓渗开。他抬手擦了一下鼻子里正在滴落的血。

袁常侍一手打伞,一手提着一盏羊角灯,一路小跑,又从南薰殿中直奔过来。

袁常侍徒劳地想要用伞遮住他,苦苦哀求:“殿下,殿下您就起来吧!老奴求您了!何必和陛下赌这种气?您身子要紧啊!”

李嶷终于抬头,有些恍惚地看了袁常侍一眼,似是不认得他一般。他嘴角上翘,竟似笑了:“赌气?”他声音激荡在空阔的横街上,字字句句,格外清楚,也格外激愤:“令大臣蒙冤,迫害忠良,非仁君气概!崔大将军救过陛下的命啊!我是在与陛下赌气吗?我是不能看着陛下行此糊涂之事,中了敌人的奸计!他怎能如此为君!他怎能如此为君!”说到最后两句,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再难抑制,似乎五脏六腑都被绞碎一般剧痛,鼻中不断地涌出鲜血,一点点滴落在衣襟上,又落在雨中。

袁常侍见此,不由得惊惶万分:“殿下你怎么了?怎么了?”

李嶷举手擦了一下鼻血,紧闭着嘴唇,不愿意作答。裴献与裴源已经赶到了,一见李嶷跪在殿前,裴献二话不说,就跪在李嶷身边,裴源紧跟着裴献跪下。袁常侍表情越发惊慌。

裴献心如刀割,忧心如焚,却只是劝道:“殿下,您还是起来吧。再想旁的法子亦可,陛下也是一时气急,待老臣去劝劝,或许有转圜的机会。”

李嶷心中悲愤万分,身子晃了一晃,突然嘴里喷出一口血,重重地倒在雨中。

裴献、裴源、袁常侍皆惊慌失措,连忙围上来,七手八脚想要将他扶起来,裴献将李嶷抱在怀中,只见他面色惨白,唇上已无半分血色,衣襟上血污淋漓,裴献连唤了数声“殿下”,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放声哭起来。

掌灯之后,雨渐渐下得小了,但是入夜之后,寒风刺骨,风卷着雨,沙沙打在窗棂上。桌上小茶炉上,坐着小银壶,烧着的一壶水早就已经煮得沸了,热气四散氤氲。崔琳坐在桌边,兀自出神。倒是桃子进来,脚步声才令她回过神来。

崔琳见是她,忽道:“桃子,你去门口看看,小裴将军在吗?”

自从留邸被围之后,裴源几乎天天都亲自守在留邸门外,偶尔休沐,也必留下得用之人,于是桃子问:“若是小裴将军在,就说小姐要见他,请他进来吗?”

她点点头。桃子略有几分担忧,说道:“这么晚了,外面还在下雨,今日偏又是过节,小裴将军若是不在呢?”

崔琳道:“我有点坐立不安,总觉得像是要出事。”她顿了顿,说道:“那一日,父亲是独自回来的,李嶷并没有送他到府中来。这么多天了,他既没有遣人来,自己也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