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吹梦到西洲(十四)

衔蝉从未骗过自己人, 此刻面对柳枝的质问有些惶恐,眼神飘忽向墨师傅求救,后者却对她摇摇头, 要她守诺, 什么都不要说。

衔蝉心中为难,只得安慰柳枝:“花儿失踪了, 我们都很着急,白二爷会是最急的那个。”

“光会动嘴!”柳枝替花儿鸣不平, 从狼头山出来之前, 她们坐在额远河边看日落, 花儿还说:这没良心的总算是有动静了!千里迢迢来到江南, 却发现自己跟故友、跟夫君已然两条心了!

“不是!柳枝!我们派人去找了,眼下有了些眉目了!马上就有确切消息了!”衔蝉扯着柳枝衣袖:“你还记得懈鹰吗?”

“我怎么不记得?他不是被抓去山上了吗?”

“不。”衔蝉摇头:“他与花儿在一起。”

柳枝骤然沉默不语。

她和花儿为了白栖岭初到江南, 白栖岭已收拾铺盖细软走了,看样子要去度一个大劫或做一件惊天的大事,而花儿却是要留在这里,来了她自己的孽了。

柳枝既已知晓花儿还安然活着, 又听闻懈鹰与花儿在一起,她并非孤立无援, 这令人放心不少。过去这些年, 孤身涉险的事并不少,哪一回都像要送命, 或许这一回也如此罢!

他们悄悄跟了白栖岭一段路, 墨师傅就说要折返了,柳枝知晓问不出什么来, 也不再多问。与衔蝉、墨师傅二人道了别, 就回到客栈。

房间内很黑, 她想掌灯,却听到有很低一声:“柳枝。”

柳枝闻声手一顿,转而阴霾一扫,兴奋道:“照夜哥哥!你来了!”照夜来了,柳枝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照夜不让她掌灯,那她就不掌了,在黑暗中声如细蚊,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与照夜讲了。讲完才想起他去京城办差,怎地转道来江南了呢?

原是照夜到了京城,要与墨师傅见一面,却听闻墨师傅带着衔蝉奔了江南。而那些日子在额远河对岸,谷为先发觉了阿勒楚大军的异动。

原本驻扎在那里多时没有动静的阿勒楚,突然率部沿额远河向西南移去。额远河西南,地形险峻,高山密林沙漠分布,人进去多半是有去无回,除非是当地纵横南北的生意人,骆驼、板车、马匹交替使用,能赚得了银子还能保得了命。

谷为先知晓白栖岭在那里有一个商队,多年前,谷翦千里奔袭之时,曾借用那商队的两百只骆驼运送粮草。那时谷翦对谷为先说:怎么会有富贾做这样的生意?他们直觉这生意并不赚钱,却是把握了一条要塞。

把握了这条要塞,就把握了某条命脉。谷家父子在几经思考后明白了白栖岭的用意。这说起来已是多年前的事,那时白栖岭还未去京城当街卖弄兵器,还只是一个“小生意人”。

有关白栖岭的种种,谷为先起初所知不多,是因着娄褆的撮合,他们才有了相识的机缘。白栖岭虽自诩奸商,但身上自带一股侠气,为人嫉恶如仇,对坏人心狠手辣。谷为先敬他是条汉子,是以也与他有过不少掏心掏肺的时候。

阿勒楚的人去往的地方,应当就是白栖岭掌握的那条要塞。白栖岭与叶华裳的事谷为先早有耳闻,或许他们如今仍有联系,这也说不准。

而墨师傅带着衔蝉去了江南,这意味着白栖岭将钱袋子送到了江南,那么,他们定是要在江南有些动作的。是以谷为先命照夜偷偷去江南,若白栖岭遇到困难,他也可伸出援手。

照夜到了江南,却听柳枝说白栖岭已经走了。柳枝还在为花儿忿忿不平,对白栖岭的所作所为痛斥一番,并对照夜说:此事一出,往后别的不说,花儿定不会与他一条心了!这明显是拿咱们谷家军当外人!

“万万不可武断。”照夜向来沉稳周全,他知晓此事不简单,细细思量,白二爷也是在刀尖上行走,哪一下不对就要送命了。又安抚了柳枝几句,而后匆匆出了客栈。

这是照夜头一次来江南。

少时听衔蝉读诗,听她感叹江南好,如今他来了,见到与北地不同的雅致,心道江南的确好。再一想,自上次京城一别,又几年未见,这几年,他们被裹挟进各自的路途中,偶有书信,始终想念。

柳枝告诉了照夜衔蝉的落脚之处,他原本就是要去找墨师傅,也理应见见衔蝉,这样想着,就穿过夜色,准备出城。

步履缓慢,柔肠百转,千般思量,不知相见后情景几何。北地的风霜激战磨平了照夜身上的那些书卷气,如今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彻头彻尾的男子汉。单掌心的茧就能刮破细软的蚕丝,红朗的面色挟带着八面风,是另一种教人倾心的模样了。

照夜并不自知。他觉着自己的面相变凶,快能与白栖岭相较了。若被衔蝉看到他在战场上大杀四方,鲜血浸透衣裳,定然是会怕他畏他。又想起衔蝉手中那支笔也是会伤人的,不比他的刀剑差,于是又微微放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