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一章 正德二十年

正德十二年,江西举子夏言进士及第。

三甲的进士实际上排名已经很靠后了,却不知他有什么路子,竟在授官之时被派往常州府任宜兴知县。

本朝知县权柄不轻,县内大小事务皆可在一定程度上自决。

在这等职位上,但凡干出些政绩都容易为吏部挑选升任,如果是特别出色的知府、布政使等,还容易被皇帝拔擢入京。

因而夏言算是一众进士中最为走运的人之一了。

可惜他授官不足三月,便上疏奏陈本朝弊政,直指刘瑾等奸宦大祸民间,而朝中阁老、尚书纷纷逢迎上意,唯以高官厚禄为切……

奏本递到中央以后,上谕斥其以夸夸为本,以实务为末,初任时日极短,空谈之语极多,一身无半分事功,却似已有辅政天下之才,于是贬其为宜兴知县县丞。

朱厚照本以为他说得够直接了,结果这种历史留名的人物还是惊了他一把。

正德十四年,年逾七十的内阁首揆王鏊因病致仕,皇帝虽多番留任,但生老病死乃是天道,非人力所能及。王鏊病走还是小事,内阁次辅张璁顺次递为首揆。

天下一时多有议论。

张璁为人苛责、手段唯缺君子之风,且嫉贤妒能,没有容人之量,为多数人所不喜。

夏言性格极为刚正,他觉得自己身为人臣,有奏谏之本分,所以为此再上谏疏。

张璁可不是王鏊。

内阁首揆为难他以后,夏言又迎来第二次被贬,吏部行文写明撤其宜兴县丞,令其任四川成都府双流县主簿。

便是连江南这等好地方也不让他待了。

这等末流官员再怎么折腾,也没办法在朝堂上发出什么声音,后来他这样的性格又在当地遭受排挤,于是主簿也混不下去。

因为接连被贬,以至于到正德十七年时,要他去担任末流吏员,不堪受辱的夏言愤而辞官,老子不干了!

朱厚照本在暗中观察此人,在京师接获消息以后,他不禁有些恼火。

当年王守仁被贬为驿丞也没有说辞官不任,像他这样的器量,又怎么能承载天下之大?

于是朱厚照暗中指定时任四川巡抚的谢丕寻了夏言一个错处,关了他半年。

白天黑夜不分的过了半年以后,夏言因得到当地有名的遗贤儒士殷嘉陵的搭救而逃脱牢狱之灾,但出狱以后官府仍要他担任一县田长之职。

这是自正德十七年之后始设的职务,每县一名,为知县辅官,秩正八品。

田长只专田亩一事,便是掌握全县的水田、旱田、林地数量和权属,平日里最为重要的职责是对负责田地的买卖流转相关事宜。

并且按照实际情况,三年更新一次鱼鳞图册。

至于钱粮赋税则不在田长职责范围之内,每年的夏秋两税是多是少,和他没有关系,田长的考核评价全在鱼鳞图册是否真实准确。

从正德十二年开始的丈量田地持续了五六年的时间,而花费那么大代价做出来的鱼鳞图册,很容易和事实不符。

因为田会流转交易,

因为原来的田主会生病死去,

甚至老爹死了,兄弟分家,

这诸多的情况随时都在发生,所以朝廷要实时掌握全国田亩的情况极难。

对于知县来说,包税制之下,他当然是希望每年都完成上面下来的税赋指标。这是自明初就开始的。

不同的是,大明现在取消人丁税是个明显趋势,像是江南已经完全取消了丁税,而一切锚定田地。

这样一来,田亩越多,则应缴税赋越多,田亩越少,则应缴税赋越少。

换句话说,任何一个人当知县,都会想着若本县在册的田亩越少,自然是所需缴纳的赋税就越少。

比如说实际有一万两千亩,在册的只有一万亩,那么这两千亩的差额所产生的赋税,就不必上交了。

当然,实际这样操作胆子很大,毕竟田亩不会无故消失,只是有些人抱有侥幸心理,觉得上司昏庸可欺,国家不会查处,

而更隐蔽的手法就是新增田亩不入黄册!

这才是真正的大头。

也正是因为朱厚照在长期的政治实践中发现了这个现象,于是才设立田长一职。

田长只对本县的田亩数量和权属负责,这个职位的诞生一方面是保证数据准确,另外一方面则是牵制知县,免得这帮人无法无天。

夏言就在双流县担任此职。

三年前,他之所以愿意回官府担任这等末流官员,外人只说他坐牢做怕了,其实似他这样的刚强之人,怎么会低头?

更主要是因为正德十七年,圣谕四川各府田税税比继续降低,由十四年的十税一,降低为十五税一。

实际上,主要是因为四川税基扩大,持续十年的移民入川,开垦荒田,已经让四川的耕地超过2000万亩,因为地方好,这里的亩产平均不必江南低多少,大约也要有2石到2.5石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