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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钟越还真的记得我,当我们成功地甩掉记者,安全抵达程程家里的时候,他优雅地小口啜着茶,一边懒懒地抬眼看我:“你今天的眼睛比昨天肿了一点。”

记得我就算了,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我的眼睛的确是在林尚的葬礼上哭肿的。本来我给自己的任务就是一定不许哭,要好好地安抚林妈妈还有祁嘉的,最后还是没忍住,一听到哀乐声响起来,脑子里就会涌出林尚抱着浑身发抖的我时的情景。

那次是外婆的忌日,妈妈和我就该不该去看她而大吵了一架。她说当天有个很重要的客户,不仅自己走不开,甚至还想拉着我一起去作陪。我看着外婆的遗照,擦拭掉蒙上的一层灰尘,一字一顿地开口:“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然后她就甩了我一个巴掌,蹬着高跟鞋出了家门。

其实我并不那么爱我的外婆,因为她也同样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养我的那些年也是因为不得已,可是她却仍然是我唯一一个最亲的亲人。

我还记得外婆死的那天,我妈来了,她仍旧穿得花枝招展,脸上的粉不知道扑了几层,她拨开人群给外婆磕了三个头,用眼神在人群中寻我。然后她把我给拎了出来,劈头盖脸就朝着我脑袋拍了两下:“死丫头,现在肯跟我回家了吧!老不死的都已经死了,你只有我一个妈了!”

我不知道面前这个管自己妈叫老不死的人,怎么会指望我能热情洋溢地喊她一声妈。那是我记忆里第二次见到她,她依旧保持着年轻貌美的模样,什么行李都没帮我整理,就将我拖出了我生活了八年的小镇子。一路上我跌跌撞撞地跟着她踩着高跟鞋的步子,走到半路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栓在大槐树上的那只大水牛朝着我“哞”地叫了一声,然后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掉了眼泪下来。

她回头扭住我耳朵,骂道:“哭,哭,你哭什么啊哭,我马上带你去过好日子,你有什么好哭的!一副苦瓜脸,还不知道人家肯不肯要你!”

其实说我苦瓜脸还算口里留德了,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她刚刚出狱那会儿,她提着大包小包来接六年没见的我。当时,她就站在家门口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然后说:“我到底是跟谁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干瘪得跟咸鱼似的,以后怎么接手我的事业!”

是的,她的事业就是养一群鸡,然后拿出去卖,她是个鸡头。

我从来不齿向外人说。

林尚却从来不在意,他说不管她是做什么的,她是我妈妈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他说世界上所有的母亲,没有一个是不疼自己孩子的,我虽然敷衍点头,但对这句话从来都报以怀疑。

妈妈摔门离开之后,我一个人在客厅里站了快两个小时,然后我接到了林尚的电话,他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我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挂了电话后,我揉着发麻的腿慢慢地往床边上挪,屁股还没坐热,门铃就响了起来,林尚站在门外一脸紧张兮兮地看着我。

本来我根本不想哭的,却在他伸手摸到我的脸然后说“怎么那么凉”的时候,眼泪才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砸。

我一边哽咽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说为什么我不能和别的女孩子一样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为什么我妈妈不像你的妈妈那样温柔和善?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至亲至爱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人?

林尚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我的脸,在我朦胧的泪光中,我看到他慢慢地笑了起来,口齿清晰地告诉我:“林乐遥,我林尚,就是你至亲至爱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人。”

那天,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而林尚抱着我的姿势,却一直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