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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看见这位新来的客人一直站在那里,并招手唤来了侍者,我就难免感到惊奇了。

“恐怕得违背你的意思了,”他对范・霍珀夫人说,“我请你们俩陪我喝咖啡。”未等我弄清是怎么回事,他便在我平时坐的那把硬椅子上坐下,而我则坐在了范・霍珀夫人旁的沙发上。

她一时显得有些恼怒,因为这种坐法不符合她的意思,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把肥大的身躯竖在我和桌子之间,冲他的椅子探过身去,急切地大声讲着话,一边还挥动着手里的那封信。

“要知道,你刚一进餐厅我就认出了你,”她说,“我当时心想,‘哇,这是比利的朋友德温特先生,我得让他看看比利和他的新娘度蜜月时拍的照片。’瞧,就是这些照片。这是多拉,长得很可爱,你说是吗?杨柳细腰婀娜多姿,一双大眼睛楚楚动人。这是他们在棕榈滩晒日光浴。比利爱她爱得发疯,这你可以想象得出来。当然,他在克拉里奇饭店举办舞会时,是我第一次见到你,而他还未结识她哩。我敢说,你一定记不得我这样一个老太婆了。”

说话时,她还挑逗性地瞟了他一眼,一口白牙闪闪发亮。

“恰恰相反,我把你记得很清楚。”他说。接着,未等她把他拉进圈套,陪着她一道回忆见面时的情景,他已把烟盒递了过去,点烟让她暂时张不开口。

“我觉得我并不喜欢棕榈滩。”他一边说,一边吹熄了火柴,我扫了他一眼,觉得他要是到了佛罗里达,一定显得很不相称。他属于十五世纪高墙圈起的那种城市,那儿有狭窄的鹅卵石铺就的街道和细细的尖塔,城里的居民穿着尖头鞋以及绒线长筒袜。他的面孔诱人,敏感,带着一种奇特的、难以言喻的中世纪味道,使我想起了记不清是在哪个画廊看到过的一幅无名绅士的画像。倘使剥掉他身上的英式花呢西装,给他换上一套黑衣服,领口和袖口镶着花边,他就会成为画像上的一个久远年代的人,痴呆呆俯视着我们这些现代人。在那个久远的年代里,人们夜间穿着斗篷,站在古老门庭的阴影里;到处可见狭窄的楼梯和阴暗的地牢,黑暗中传来窃窃低语声;那是一个刀光剑影的年代,一个沉默寡言、温文尔雅的年代。

真希望能记得起绘制这幅肖像画的大师,画像竖立在画廊的一个角落里,而画中人从落满灰尘的画框里注视着人们。

此刻,他们俩仍在交谈,我不知他们刚才都讲了些什么。“不,即便在二十年前也不行,”只听他说道,“那种事我从不感兴趣。”

接着,我听见范・霍珀夫人忘乎所以地哈哈大笑了几声。“假如比利有曼德利那样的家,他肯定不愿到棕榈滩消磨时光。”她说,“听说曼德利是人间仙境,只能用这种字眼形容它。”

她顿住话头,期待看到他的微笑,而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我注意到他的眉宇之间出现了一道皱纹,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当然,我见过曼德利的照片,”她不放松继续说,“看起来简直美极啦。记得比利曾对我说过,所有的那些大庄园都不及曼德利妩媚。我想不通你怎么舍得离开那儿。”

他的沉默令人感到苦闷,换作其他任何人,都会察觉,可她却像只笨拙的母山羊一样在他的禁地里左冲右突,任意践踏。我感到热血直往脸上冲,因为她正拉着我跟她一道蒙受羞辱。

“当然,你们英国绅士在涉及自己的家时,态度都是一个样子,”她说话的嗓门愈来愈高了,“你们显出对自己的家不屑一顾的样子,不愿让人觉得你们骄傲。曼德利拥有一座吟游诗人的画廊和一些价值连城的肖像画哩。”她把脸转向我,后边说出的话算是对我解释,“德温特先生太谦虚了,硬是不肯承认,可我坚信可爱的曼德利自征服期[1]以来就成了他家的财产。据说那座吟游诗人画廊是一枚璀璨的明珠。你的祖先大概常在曼德利款待王室成员吧,德温特先生?”

截至目前,我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令人难堪的局面,甚至跟她在一起时也没遇到过,可他却出乎意料地带着挖苦的口气回了话。“我们家自埃塞尔雷德[2]统治以后便有了曼德利,”他说,“就是那个人称‘尚未准备好’的国王。其实,他是到我家做客才得到了那个绰号,因为他吃饭老是迟到。”

活该,应该让范・霍珀夫人知道点厉害!我等着她翻脸,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我反而替她难过起来,像是挨了耳光的孩子。

“真的吗?”她又昏头昏脑地说道,“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的历史知识很不牢固,英国的国王太多,总是把我搅得糊里糊涂。不过,这倒是非常有意思。我得写信告诉我的女儿,她是个了不起的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