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海参(第2/2页)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潜不下去。”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小时候一直很怕水,我妈是个疯子,怀孕后还去了红海。”

我快忘了我妈的样子了,小的时候,她很爱和我说关于大海的一切故事。出事以后,我甚至觉得我妈就是美人鱼,有着长长的一条,能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尾巴。出于对海洋的爱,她坚毅地一直在全世界各地潜水,生下我以后,她去了深海的某处洞穴,再也不愿回来。

“我倒是很能理解你母亲的做派。”

“怎么说呢?”

“爱吧,就像我当海女。”

“你做这个多久了?”

“很多很多年,多到你没法想象。”

“你为什么总戴着头套,走路的姿势也很怪异,是受过什么伤吗?”

“哈哈,因为,我是一条人鱼。”

海女笑嘻嘻地回答完我的问题,她拿起一双筷子,静静地把它递给我。

蘸了蘸小盘里的佐料,我把一个海参薄片送进嘴里。

海女也开得起玩笑嘛,就像我调侃自己,学潜水是为了让人鱼带走自己。海参薄片有些硬硬的,牙齿和牙齿组成了一架运行的齿轮,薄片被打碎,从左侧传输到右侧,又从右侧传送到左侧,鲜脆的口感,沾着海水的丝丝咸腥。

“感觉怎么样?”海女问我。

“你是说我嘴里的海参,还是指你其实是一条会诱惑人的人鱼?”我也假装不正经,边笑边吃,便问她。

“看来你对人鱼的误会,特别深。”

“其实还好。我妈曾给我讲过一个人鱼的故事。”海参的味道有点怪,好像越来越硬。

“出事以前吗?很久了哦,你居然还记得。”海女按揉着她的脚部说。

“有一条渔船,在汪洋大海中捕捞,有一条人鱼发现了,便用歌声阻止。船长气急败坏下,用渔网抓了人鱼,可船上有个勇敢的船员,第一时间跳下大海,用小刀割破了网,洋流冲走了没有救生设备的船员。”

“然后呢?”海女停下按摩的手,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盘里的海参,被我吃得所剩无几。

“船员生死未卜。他的钱包被冲出来,人鱼保留了里面的地址,后来她来到他的故乡,幻化为人形,等待船员的归来。”

“哈哈哈哈,她讲的是你爸爸的故事吗?”

“为什么这么说?”

“哈哈,因为,我是一条人鱼。”

“那你带我走吧,不过,现在应该是不允许的吧。”

“来啊,我带你下去转转,你敢不敢?”

说完,海女把面镜留给我,径直走到不远处的悬崖,背对着悬崖,她倒栽了下去。

戴上面镜,我跟随海女跳了下去,我们朝远海游了一段距离,她拉着我的手,带我朝未知的黑暗里去。海女的周身泛着绿绿的荧光,像一盏万年不灭的青灯。她的腿在海里比在陆地上灵活,我正想夸她时,却发现这是在海水里,我不能说话。

海女却扭过身子,说:“我知道。”

“刚才的海参好吃吗?”

“好吃。”我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给她比画了一个大拇指。

“再往下就是30米了。”

我点点头,身子直线下沉。

“你爸妈都是好人,因为他们热爱大海。”这是海女在海里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点点头,左耳由间歇地刺痛,瞬间转为持续刺痛。

闭气时间太长,我的肺部有一阵急促的压迫感,我想到了在马尔代夫时学潜水的境遇,慌乱地手脚乱踢,好不容易摸到了海女的大腿,便努力去够着,偏偏触到一把滑腻腻的东西。我立刻把手缩了回来。昏迷以前的大脑有些微光,飞速闪过一些画面。

我想起以前教书时,曾读过的《搜神记》有云,“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还幻想了潜水服下的海女,身材颀长,肤如凝脂,她一个猛子就能像鱼一样坠入深海。

深海的下面,无情人看到虚无,有情人看到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后已在礁石旁,并无大碍。上岸后,海女已不见踪影,几个盆子还在,里面的海鲜全然不见。

那一碟剩余无几的海参,也消失不见,只有半个贝壳大小的银色硬片。

月光下,亮闪闪,像是某种大型生物的鱼鳞。

硬实却有嚼劲的海参啊,伴着冷而潮湿的空气,一同钻进嘴里,现在想想确实很好吃。

后来,我到访过斐济、诗巴丹,甚至南极。

潜水再也没出现过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