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刚被摔的时候还不觉着,眼下这背上先着地的部分开始发酸发紧。坐进车里往椅背上一靠,疼得他不自觉地“嘶”了一声。邱大力在前头听着了,打后视镜里瞄了眼二少爷。

只见他眉头紧锁,面色有如雷雨前的天空般阴沉,像是窝了口气在心里不得发散。邱大力跟他跟久了,脾性如何自是清楚,知道这当口儿不能多嘴,要不保准吃瘪。

白翰辰心里是憋屈着了。想来他也有年少轻狂时,跟胡同里的野小子们打架,破皮淤青难免。说不上是家常便饭但那也是胜者为王的辉煌,哪曾吃过这等闷亏?

好么,被揪领子就摔人,整个儿一天桥的摔跤把式!哦对,回头还得找孟六算账,个大嘴杈子,不着四六的玩意儿,净他妈给他添堵!

现在倒是不用操心付闻歌会寻死觅活了,白翰辰寻思。就冲这脾气,想死怕不是也要拉个垫背的。

付闻歌给乔安生写了封长信,把自己对联姻之事的抵触情绪铺满了三张纸。写完封好拿到门房,托老冯头帮忙递出去。老冯头应下,把信揣好,转脸拎着水桶去洒地。付闻歌见他身板单薄,拎着个大水桶斜着肩一步一挪,很是吃力的样子,于是跟上前,弯腰握住提手。

“我帮你提到西院去。”他客气道。

没想到老冯头触了电门一般惊叫:“哎呦!使不得!可千万使不得!主子您可是金枝儿玉叶,哪能干这碎催的活儿。快撒手,留神弄湿了衣裳。”

“哪来的金枝玉叶,我爸没成事的时候,日子过得紧,在家也什么活儿都干。”

提起家中过往,付闻歌不由得心底冒起股怨气。

早些年兵荒马乱的,谁家要是有个做军官的,旁人听了都要敬上几分。外公做主把乔安生许给刚毕业的军校生,是看准了付君恺将来必能出人头地,好于这乱世之中给家族实打实的照应。

然而乔安生虽出身望族,但嫁鸡随鸡。当时付君恺仅仅是个下级军官,薪水有限。那点儿钱又得打点应酬,又得养活老家儿,还得供小叔念书,时常捉襟见肘。想他一个没出门子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穿衣吃饭都有人伺候的主,却为了省下雇佣人的钱什么都学会了。

付君恺步步高升,眼看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却是军令如山,又被派去打仗了。一走三年,家里家外全靠乔安生自己个儿撑着,还得忧心他的生死。付闻歌时常见着,阿爹要靠枕着爸爸的旧军装才能睡得着觉。

仗打完了,以为终于盼出了头,谁承想他爸却带了个人回来,还眼瞅着就要生了。一番激烈的争吵过后,付闻歌亲眼瞧见,阿爹用爸爸的配枪抵在颌下,眼里写满了绝望。若不是付君恺手快把枪推开,那枚打碎灯泡的子弹定会令乔安生血溅当场。

彼时的他尚不懂得为何阿爹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却也在心里栽下了埋怨的种子。等他长大了,开尘蒙知,终是明了阿爹争的不过是一口气。

那份全心全意的付出,容不得丁点儿践踏。

陕西巷,拜月楼。

仰靠在躺椅上,白翰辰抓下腾脸的热毛巾,拿过旁边茶碗,闷了口茶漱口。将漱口水吐进痰盂里,他冲搂着相好满嘴胡吣的孟六抬抬下巴。

“不早了,我先回了。”站起身,白翰辰背上一紧,往后使劲抻了下肩膀才缓过劲儿来。

刚在楼下碰上孟六,他捶了这孙子一拳,以解满腹的怨气。孟六是不知自己说走了嘴,这一拳挨得不明不白,当时就要撸袖子跟白翰辰干架。不过也是半真半假,闹着玩的。老鸨子又过来劝和,说送他们个包房,不收钟钱。于是孟六就坡下驴,勾着白翰辰的肩把人拖上了楼。

“呦,二爷,这就走啦?”被孟六搂在怀里的人笑盈盈地问。

白翰辰应道:“明儿个一早儿还有事儿,不能耽搁。”

“您今儿个可都没点牌子,不叫我们挣钱,老鸨子要骂人的。”

点牌子,就是叫妓/女或者小倌来陪酒,除了腰下三寸不许碰,怎么折腾都行。再想往深里走,就得包钟或者包宿。白翰辰不像孟六,拿这地方当家里卧房似的,直接包月。他一个月来的有数,也就包个钟,解决完问题回家睡觉。

今天窝了一肚子气,本想到这儿喝口酒听个曲儿散散心,可到了才发现,连喝酒的兴致都被付闻歌搅和没了。

“鱼儿,可不敢纠缠二爷。”孟六点点花名金鱼儿的小倌鼻尖,流里流气道:“他啊,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喽。”

白翰辰这背上又是一紧。他斜楞着孟六,使劲儿运了口气,强压下呼对方一大嘴巴子的冲动。往桌上甩了几枚现大洋,他对金鱼儿说:“今儿临时换了身衣裳,忘了揣钱,下回给补上。”

金鱼儿笑道:“还怕您跑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