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3页)

只是争来争去,却还是躲不过。但无论如何还是得争,于他的心性,万不能做只被铁链囚笼困住的猛虎。

晨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付闻歌扬起脸,却看到那青黄的扇形叶片间,似有小小的果实探出头来。

白翰宇约了客人在德义兴吃饭,到了时间,菜都上齐了,却听小二传话,客人那边打电话过来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改日请他吃饭做赔礼。

对着满满一桌菜,白翰宇叹了口气,招呼小二用食盒装了给家里送过去。都是好东西,浪费了怪可惜的,拿回家一样的吃。平日里严桂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鲜少能吃上家里以外的厨子做的饭菜,也教她尝个新鲜。

对于严桂兰,白翰宇心里只有愧疚。虽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却只对她有兄妹之情,罔论情爱。遵从父母之命娶进家门,他本意是不愿的,可孝字当头,他也没得选。本想着早早给病弱的母亲添个孙子孙女,使她能够承欢膝下以尽孝道,却没想到于新婚之夜才发现自己有难以启齿的毛病。

这打击不可谓不大,而他原本就是性格内敛不善表达之人,以至于对妻子的愧疚化成了恐惧,甚至于连同对方说话都格外艰难。久而久之,疏离变为冷漠,他现在只能用这种微不足道的关心以弥补对妻子的亏欠。

新药也喝了几日了,却全然不见效果。情不动,则无欲。心里如一潭死水,就是砸块石头下去,也溅不起几滴水花。

“白大少?”

听到呼唤声,白翰宇侧过头。只见大敞着的包房门外,是一身青石长衫的金玉麟,翩然而立。

金玉麟见只有白翰宇一人在,面前又杯盘碗盏地堆了一堆,客气道:“您今儿也约了饭?”

白翰宇微微一怔,错开眼神儿道:“是,不过客人临时有事,来不了了,正打算走。”

“您甭忙走,正好我也没吃呢,择日不如撞日,今儿这顿算我的。”

金玉麟不请自入,大大方方地坐与白翰宇对面。自上次在戏院后巷第一次与白翰宇近距离接触过后,他这心里就总惦着对方。那双藏匿着满腹心事的眼,时不常地出现在梦里,教他睡也睡不踏实。

其实今天他是受戏院经理的邀约,来此吃请。请他的是位打邯郸来的煤矿主,还带着自己的小女儿。说是小姐就爱听他的戏,此次来北平,无论如何也得跟名震梨园界的金老板见上一面。

结果还没进做东请客的包间呢,却先瞧见白翰宇了。只是一瞥那略带忧郁的侧脸,他这鞋底便跟钉了钉子似的,再也挪不开半步。满心都想着,今儿个必须得跟对方说上几句心里话。

白翰宇见他坐下,心里稍有一丝慌张,不留神碰翻了手边的茶杯。他不是不愿与金玉麟交往。听了这么多年的戏,捧过数不清的场,哪有不想交个心的。只是看那台上的人虚虚幻幻,若真落到这实景之中,又怕心里的一丝小,被对方察觉了去。

眼见茶杯翻倒,金玉麟忙摸出帕子起身擦去白翰宇袖边的水渍。不留神碰到了对方的手背,捏着帕子的手登时顿住。四目相接,那长久以来封闭在心里的蝶,终是破茧而出。

他将帕子塞进白翰宇手中,隔着柔软的丝绸,轻轻握住对方的指尖。

白翰宇被这近乎无礼的举动所震惊,手心里冒出了汗,胸口也像被猫抓似的乱。终日面无表情的脸上,眼下却泛起了各种颜色,却单单忘了把手抽走。

“白大爷,食盒给您拿来了。”小二拎着食盒进门,却见屋里又多了个人,惊讶道:“呦!这不是金老板么!”

听见旁人的声音,白翰宇慌忙抽回手。那帕子就此落在了桌上,浸了茶水,洇透出不规则的形状,正如那塞满乱七八糟想法的心。

金玉麟也回过神,坐到位子上,冲小二摆摆手:“甭忙活了,今儿这顿我请白大少,借个手,给门带上。”

“得嘞,您二位慢用,有事儿招呼我。”

小二带门出去,包房里就剩他们俩人。金玉麟仔仔细细地瞧着白翰宇,把那张脸上的分分寸寸都看了个明白:眉眼带着女子的柔,口鼻却是男子的硬,合在一起,刚柔并济,俊得教人挪不开眼珠。

往白翰宇面前的杯子里斟了些酒,又给自己面前的杯子里倒上,金玉麟举起酒杯,道:“白大少,今日你我难得有空聚于此地,我先干为敬。”

说话间,满杯酒被他仰面饮下。

白翰宇抬眼望着金玉麟,却见他再不是台上醉酒的贵妃。没有妩媚,全是骨子里的豪气。梨园行不收女弟子,半爷儿也进不去。旦角儿,是把纯纯的阳刚化作绕指柔,用男人对女人的理解来演绎出那超脱凡尘的风情。

在此之前,白翰宇只道自己是爱那台上的角儿,可眼下所见却如醍醐灌顶,蓦地醒了过来。不是,他爱的不是杨玉环,不是秦香莲和虞姬,更不是崔莺莺或杜丽娘那些装扮出的形象,而是坐在眼前,这个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