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散场出了戏楼,周云飞倒着走在付闻歌和陈晓墨前头。他挽起兰花指,拿腔拿调地学起金玉麟刚刚的唱腔——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别说,还真学得有那么三分架势。只不过他没功底,一口气提不上来,在“三”字出来的时候就破了音儿,把付闻歌和陈晓墨逗得直笑。笑着笑着,付闻歌忽然顿住脚步,又忙伸手去拽面朝自己的周云飞。

“别笑,我这是徽派唱——诶!”

他倒着走,后脑勺朝前,不留神跟戳在背后的人撞一满怀。

白翰辰负手而立,低头瞧瞧撞到自己身上的人,再抬眼瞧着付闻歌,那脸拉得比驴脸还长。他来戏院的时候票早卖光了,因平时不来看戏,守门的也不认识他。没票,说死不让他进去。结果白二公子溜溜跟戏园子门口等了一个多钟头,才等到付闻歌他们三位少爷的尊驾。

“你这人走路怎么不长眼啊?”周云飞话音还没落地,就被付闻歌一把给拽了过去。

白翰辰都懒得搭理他。谁不长眼?你拿后脑勺看道儿好意思说我?

“这可十点了啊。”他朝付闻歌发难,“你要在外头玩到什么时候去?”

一听他说话,周云飞便知这是付闻歌的“表哥”了。又听他口气不善,立时抽出被付闻歌拽着的胳膊,把人往身后一拦:“能不能好好说话?我们没逛窑子没抽大烟,出来听个戏怎么了?”

“好了,云飞。”付闻歌自知理亏,悄悄拽拽周云飞的袖子,示意他别跟白翰辰抬杠。他看的出来,白翰辰这是怕他出事儿,亲自来接他了。

白翰辰不愿多废话,朝旁边偏了下头:“走,上车,赶紧回去睡觉。”

又问一直作壁上观的陈晓墨:“你们俩都住哪啊?顺道送你们回去。”

他想着付闻歌他们有三个人,就自己开车来了,省得后座上坐仨人挤。邱大力跟他爸走了,还好大哥晚上出门没用车,他便问大福子拿了车钥匙。

陈晓墨说:“都住在学校旁边。”

“我自行车还在他们院里。”付闻歌补了一句。

“明天再取,几点了还骑车?”白翰辰不耐地甩下话,转头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周云飞侧头贴着付闻歌耳边说:“你这表哥绝对是茅房里养大的。”

付闻歌强忍笑意,正要跟着往前走,忽见街角转弯的黄包车里,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离着远,天又黑,看不真着,但他直觉车里那人是白翰宇。

深更半夜的是要去哪?这黄包车拐的不是回白家大宅的方向啊。

路灯稀疏,且维护不善,灯泡净是碎的。路面上隔着老远才有点亮,夜间行车全赖大车灯的照明。白翰辰开得不快,虽说这个钟点了,但架不住有些个半大孩子跟屋里闷得睡不着觉跑出来玩闹,没头苍蝇似的乱跑,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撞上。

赔钱事小,伤了人,心里不落忍。

周云飞跟陈晓墨打后座上下去之后,付闻歌也没挪地方,就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一直侧头望着黑黢黢的车窗外,连点余光都不往白翰辰身上罩。俩人较着劲儿,谁也不先开口,却又各怀心事。

话在嘴边转悠了好几圈,白翰辰终是在一阵凉爽的夜风中静下心,看似满不在乎地问:“那俩同学,都跟你一样?”

付闻歌知他何意,当下皱起眉头。一不一样的,有甚区别?难不成婚事没退,我还能去找别的人相好?你白翰辰拿我付闻歌当什么人了?

刚还对白翰辰来接自己心存感激,这会儿那点挤出来的好感又荡然无存。

见付闻歌不说话,白翰辰自当他是默认了,又问:“听的哪一出戏?”

“苏三起解。”付闻歌心说戏楼门口的水牌上不都写着么?没话搭搭话。

“你喜欢听戏?”

“听个热闹。”

“那就少去,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容易惹上是非。”

“你大哥不也常去?”

“你别跟他比,他带着人呢,遇见事儿吃不了亏。”

“晓墨有枪,我们遇见事儿也吃不了亏。”

枪?白翰辰的脑门子蹦起青筋:“你这都什么同学?说多少遍了,甭跟那不知根不知底的人瞎联联,以后离着远点。”

付闻歌终于把脸扭了过来:“白翰辰,什么样的人可以结交什么样的不可以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来教!”

“还甭说大话,外头这么乱,坏人脸上又不刻字,你凭什么分辨好赖人?”

“那也轮不着你操心!你管太宽了!”

“以为我乐意管你啊!”

俩人吵吵一路,到了家,各自负气下车。付闻歌进屋撞上门,抱着胳膊坐椅子上运了半天的气。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燕山宾馆。

白育昆带着一身酒气进门,意料之中,收到了容宥林责怪的眼神。他坐进沙发里,摊开手脚,对起身去倒茶水的人笑道:“甭忙活我了,快过来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