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第2/3页)

当白育昆终是从儿媳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教大夫过来给他把脉抓药后,他那身为男人的自尊心终是碎得一点渣都不剩。重重重压之下,就只有戏院里舞台上那些虚构出来的人生悲欢能暂时帮他逃离现实。

将近十年的光阴,他亲眼看着、亲手捧着金玉麟从一个只能演小丫鬟的龙套一步步成名成角儿。他把对方当成了自己,幻想在那戏台子上唱念做打,惹得台下连连叫好的名伶是他白翰宇。又想倘若他真是那崔莺莺、那虞姬、那杨贵妃,哪能没有张生楚霸王唐玄宗伴与身侧?何苦要他拖着个废物般的躯壳,忍受这般煎熬的人生!

情到深处无怨尤,人事沧桑却何求。十年如一日,他默默端坐于专属“白家大少”的位置上,不动声色,不露喜怒。每每隔空与台上的人视线相触,他也只当没看见那双眼中流露出的仰慕之情。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纵是有万般的心思盘亘于胸,却教他给裹得严严实实,绝不肯给那条吐着毒信的蛇露出哪怕半片鳞。

然而长久的坚持终是毁于一旦,开了闸的欲念犹如决堤的黄河水,奔腾咆哮。沉沦在金玉麟的怀中他便忘了一切,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想起。他是虞姬,他就是他的霸王。有那么几次,当一切归于平静,他在炙热的怀抱中空虚地凝视着挂在墙上的宝剑,总有冲动起身将它摘下,尔后用自己滚烫的血来祭奠这份不该存在于世的情。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唯一吃惊的便是自己并不过分震惊。原来一切皆有因果,他的人生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残缺不堪,他的尊严并未化作齑粉。只是他与金玉麟的这段情并不会因此而被祖宗家训以及世俗眼光所容,该面对的还需面对,该承担的必得承担。

他不恨父亲的铁石心肠,只恨自己没能在那条毒蛇破壳而出时,亲手把它扼死。

旁边的包间里,正处于“婚礼前焦虑症”中的付闻歌坐立不安。他一会对着穿衣镜照照,看身上有哪个地方出褶子了。一会又抱起捧花,仔细把蔫掉的花瓣掐下去。再不然就是拿着誓词翻来覆去地看,满屋溜达着背,生怕真说的时候漏掉一个字。

总归是坐不住,好像每把椅子上都竖着钉子。

乔安生被儿子转悠得眼晕,拍拍身侧的椅子,招呼他坐下:“闻歌,踏实歇会儿,今天有的你累呢。”

付闻歌把着椅子边坐下,满眼都是不安:“阿爹,你结婚的时候,紧张不?”

“我结婚那会哪有这么大的阵仗,跟屋里头一关关一天,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到晚上才见着你父亲。”乔安生的眼角堆起细细的纹路,仔细描摹儿子面上每一处细节,“行啦,不紧张,高高兴兴的,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

那言语中的不舍令付闻歌眼眶发酸,心下翻腾起莫名的悲伤,张开手紧紧抱住乔安生的肩膀。想起小时候,阿爹手把手地教他读书认字,耐心十足,从不曾因他记不住学过的东西而责骂他。又想起他进学校的第一天,阿爹站在教室外的空地上,依依不舍地遥遥相望,生怕他因瘦弱的体格被同学们欺负。

这是世上最爱他的人,而且不求任何回报。

父子俩正相拥感伤,就听周云飞推门而入,扯着大嗓门喊道:“闻歌,十点半啦!该去教堂了!”

跟在他身后的陈晓墨手里拿了厚厚一摞红包,看样子都是白翰辰发给亲戚家小孩的那种。周云飞说,陈晓墨跟门神似的守在包间门口,敛了三十多个红包楞没放白翰辰进屋。

“是你说打死不许他进哩。”陈晓墨不以为然。

周云飞边裹外套边翻楞他:“真听话,那你咋没把他打死?”

陈晓墨拽拽身上那套租来的傧相礼服。

“腰窄,没地方放枪哩。”

去教堂参加婚礼仪式的只有关系比较近的亲朋好友们,其他的都在酒店大宴会厅里等。今儿来参加婚礼的近四百号,教堂里挤不下那老些个人。

站在红毯尽头的台阶之上,白翰辰翘首以盼。如付闻歌所愿,他也是西装革履。平日里被长袍马褂遮挡了窄腰长腿,穿上西服后令人耳目一新。藏蓝色的面料敛出沉稳的气质,独属于新郎官的喜悦始终挂在俊朗的眼角眉梢。

走在红毯上的每一步皆受众人瞩目,付闻歌从头到尾都半垂着眼,紧紧环住付君恺的左臂。直到父亲将他的手递到白翰辰手中,才抬起头,略带羞涩地与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人四目相对。

这一瞬间,他们的眼中仅剩彼此。

牧师说了什么,付闻歌一个字没听进去,轮到他宣读誓言也只是机械地背诵。交换戒指时他的手因激动而发抖,若非白翰辰自己将手指伸进戒圈中,他甚至没办法独立完成这庄重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