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个时候,苏明岳出任河西郡刺史,正带着妻儿一起在任上。
秋初的时候,温氏的母亲病重,温氏回青州娘家探望。
未料,温氏走后不久,胡人大军压境,直逼玉门关。
朝廷派遣镇国公谢昆率军迎敌,太子殿下亲任监军,但不久后就听说谢昆阵亡,四十万大军战死于玉门关外。兹事体大,苏明岳等四郡刺史皆被传唤到了前线调度。
故而,河西刺史府中只留下苏涵君和苏意卿兄妹两人。
苏涵君对阿蛮的来历心存疑惑,但苏意卿对那个少年很是喜爱,大约是因为她捡回来的东西,她都认定是属于自己的。
苏涵君拗不过妹妹,何况阿蛮断了腿、还生着病,苏涵君也不忍心,就暂且留他住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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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京都的雍容含蓄不同,边塞的阳光是恣意的、灿烂的。
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上,苏意卿从枝叶之间探出头来,鬓边石榴红,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微笑的时候,这个世界都是流光溢彩的。
“阿蛮,你要不要吃石榴?我给你摘一个,这棵树上结的果子可甜了。”
阿蛮坐在树下,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看过去总是很沉闷,大夫说他郁结于内,连病都不容易好。苏意卿特别心疼。
“那我们等下去放风筝好不好?这里的风特别大,风筝会飞得老高老高的,可好玩了。”苏意卿摘了一个石榴在手中把玩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试图劝说阿蛮。
“卿卿!”那边传来苏涵君的怒喝声,“你又爬树!快给我下来!”
苏意卿吓了一跳,身子一抖,一个没坐稳,尖叫着从树上掉下来。
阿蛮立即扑了过来,行动迅猛如猎豹,虽然一只脚还不能使劲,但他一跃之下,仍然腾挪到位,正正好接住了苏意卿。
苏意卿小脸蛋煞白,抱着阿蛮的脖子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阿蛮有些窘迫,但他黑黑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很快地将苏意卿放到地上。
苏涵君被这个变故吓得几乎跌倒,赶紧连滚带爬地过来,上下看了看苏意卿,见她无恙,气得又骂她:“女孩子家家的,这么淘气,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娘才一不在家,你就闹,等她回来,我告诉她,你要被打的。”
苏意卿漂亮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儿,委屈巴巴地道:“我看阿蛮不开心嘛,想逗他笑一笑,哥哥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
苏涵君瞥了阿蛮一眼,心里嫉妒得要命,他们家的卿卿,从来只有别人哄她开心的份,何曾见过她哄别人开心。
“你瞎费劲什么呢,看人家都不理你。”苏涵君揉了揉苏意卿的头发,小声地嘀咕着。
阿蛮一言不发,从地上拾起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开。
他回到客房中,关上了门,独自坐着。心下悲沧而茫然,举目四顾,此处方寸徒壁,他孑然一身。
阳光透过窗格子照在地砖上,那么灿烂而热烈,但他的心却是冰凉的。
忽然,有琴声传来。
在秋日金色的光影中,天籁落下。
轻柔而舒缓的乐声,是云天外有雁字南回,越过山川云水,慈母在家,唤离人返途,哝哝絮语,附耳安慰,念道长安宁、不如归。
有风拂过,白露将睎未睎,最是温柔。
阿蛮猛然站起,抓着拐杖,过去推开了门。
苏意卿盘腿坐在廊下,膝上放着一张古琴,她垂首弄琴,神情专注而柔和,秋天的风轻轻地吹过,她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仿佛是蝴蝶的翅翼,停栖于尘世之外。
阿蛮靠着门,缓缓地滑坐下来。
那琴声是那么地柔软,让他想起了母亲拥抱时的感觉,仿佛还能闻到那淡淡的香气,令他落泪。
是的,阿蛮落下了眼泪。
得知父兄战死时他没有哭,独自一人奔赴边关他也没有哭,父亲曾经说过,他们谢家儿郎,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但此刻,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他捂住了脸,深深地俯下身去,浑身颤抖。
琴声停住了。
一双小小的手抱住了他的头。那双小手软软的,带着白昼阳光的温煦、还有石榴籽淡淡的甜,把他轻轻地抱住了。
“阿蛮,你是不是很难过,难过的话,哭出来就好了,卿卿就是这样,哭过以后,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全部都会忘记了。”
她用稚嫩的声音对他说。
“我的父亲和哥哥,他们都死了,死在玉门关外,连尸体都找不到。”阿蛮哽咽得几乎无法言语,但他却强烈地想要倾诉出来,“我母亲听到消息已经病倒了,我家中再没有其他人了,我要去玉门关外找父亲和哥哥,我要带他们回去,哪怕只剩下一块骨头了,我也要把他们带回去!”
这个倔强而沉默的少年把脸靠在苏意卿的手里,终于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