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八只点亮的蜡烛倒覆了五只,铜砖上惨青幽冷的光自下而上的放射着,将蔺王孙癫狂森然的脸孔照得如同鬼魅一般。本来瑟缩角落中的新娘子被他暴起一掌吓得惊声尖叫,慌忙中将手里唯一的蜡烛都胡乱地抛了出去,瘫软在阴影中不住地大哭。

蔺王孙侧对着她,吝于赏去一道眼角余光,只冷冷道:“你再发出声音,我就宰了你。”

新娘子的呜咽霎时小到近乎于无。

模模糊糊间,她两条手臂有气无力地扑腾了两下,似乎奋力地牢牢捂住了嘴,身体则随着强自压抑的啜泣而微微抽动。

蔺王孙道:“很好……”但话音未落,他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这阵呛咳来得仓促猛烈,蔺王孙牢牢抓住胸前的领口,咳得不由自主地弓下了腰。他的表情异常痛苦而扭曲,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从嘴里咳吐出来。楚留香只见他颧骨上的潮红直蔓延到脖颈上,那张苍白清秀的脸孔眨眼间涨成了血红色,仿佛一颗要爆瓤的西瓜一样。

咳着咳着,蔺王孙“哇”地喷出一口血来。那口血落到铜砖上,被烛火照得异常鲜艳赤丽,楚留香瞧见,不由色变道:“你得了肺痨病?”

蔺王孙则终于舒服了些,他抽出一条手帕缓缓擦净了下颔淋漓的血渍,古怪短促地笑了一声:“肺痨?”他斯斯文文地摇了摇头,平静道,“我没有得病。……但这远比得病还要可怕。”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脸颊上的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口中幽幽道,“哪怕得了痨病,我堂堂一城之主,穷极闽南千里的名医宝药,好生调养之下,难道还找不到吊命的法子?怎么也能再活个几十年……可这个鬼东西……这个鬼东西……”

章宿适才摔倒在地,腮边被蜡油烫起一串燎泡,连胡子都烧烂了一块,此时正拼了命地伸颈前挣,妄图坐起身来。听了这话,他立时神容狰狞的大骂道:“哈哈狗崽子自作自受!短命缺德的蔺独眼当年本就练功暴毙而死,你这上不了台面的庸才竟还敢自寻死路,去练那本破经!怎么样?练到如今,是不是一动武功,浑身便热血如沸,经脉刺痛难忍?”

周昊周奇二人匍匐在地,正勉力往墙边爬,听章宿如此尖刻辱骂,不由得一齐大惊失色。

周昊忙爬都不爬了,叱责道:“章老兄,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咱们几家同气连枝,老兄弟间数十年来情同手足,难道都是假的么!?”

他见蔺王孙嘿嘿冷笑,却不搭话,不由得心肝肺都一齐凉透了,极难看地笑道,“世侄,咱们是你的叔伯长辈,就算一齐找到了宝藏,也不肯与你这孩子争抢的。无论这门后面有什么东西,你尽管取走就是,何必要偷偷下毒,寒了咱们的心呢?”

蔺王孙闻言拊掌大笑,和颜悦色道:“周世伯说得极是。只可惜,原来世伯可不是这么想的。若是小侄早得了世伯这句话,又何至于想方设法地做些下毒勾当呢?”

说罢,他长叹一声,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银光灿烂的软剑。

周奇分毫不知他还藏了这么一手,霎时色变道:“你……你要做什么?”

这柄软银剑被蔺王孙握在手中,观之轻薄之极,恰似湛湛秋水一般。他持剑轻轻一抖,剑身嗤嗤烂响,如蛇信吞吐令人胆寒,“说句不客气的话,诸位世伯都是人老成精,歹毒无比的货色。牵星山庄前鉴未远,小侄我深恐不先下手为强,到时便要给诸位世伯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了!其中百般为难,也只好请世伯多多担待一二。”

章宿嘶声道:“你放屁!当年沈大哥给韩绮使暗器打死,咱们何曾想过别的?沈家一百多口如今死了个绝,杀人放火的那些事,哪个不是你爹带头干的!”

他这一番话恰似响雷当空劈落,直让楚留香浑身一震!

沈家灭门案空悬数十年,谁能想到凶手竟是几位威震闽南的前辈大侠!

楚留香心底深处忽而涌上一丝说不出的寒冷,不由失望地闭上了眼。他从来不愿意将朋友想成是坏人,哪怕心中早有深深的怀疑,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仍不肯轻易去下定论。

可现在已经清楚了。

蔺王孙推心置腹的那一番恳谈,什么海岛宝藏、误认令牌、寻仇灭门……甚至照顾遗孤,一切全都是他胡编乱造的谎言!

而章宿仍然在破口大骂:“姓蔺的老东西吞下牵星山庄,在海侯城里吃了个满嘴流油,作威作福几十年,就生下了你这条屁本事没有的小崽子!两面三刀的下作玩意,给人当癞皮狗才混起来的暴发户,要不是因为韩绮的事,沈大哥高看他一眼,凭他也配与我们称兄道弟!我呸!真是什么爹什么崽,你天生就是一条夹着尾巴偷偷咬人的狗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