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机会

柳重明怀着心事,强打精神与太后闲聊。

好在太后年事已高,精神不好,只是图有个年轻孩子在身边热闹,不挑他说些什么,只笑着听,招呼小厨房一盘盘端点心上来。

柳重明小时进宫玩,还常被太后抱,此时想着给老人家解闷,主动讨要绿茵白兔饺,说带回家去吃。

太后被这孩子似的撒娇逗得合不拢嘴,乐不得他多留一会儿,直到娴妃在外求见时,才肯放他离开。

柳重明提着装了白兔饺的食盒,在宫外与娴妃见礼,这才想明白,为什么慕景臣能说得动太后出头。

有许多事,不在意的时候总是看不到,一旦留心起来,便会发现,处处皆与从前不同。

他心事重重地被送出宫,上马车前,见到前面正有人下马车,经过他时还向他行了礼,虽然是陌生的脸,可他认得这身官服。

曾经在他的梦里一闪而过的官服。

现在回想来,他似乎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做那些可怕的梦了。

“司天官?”曲沉舟掂着筷子,轻声反问。

“对,我出宫的时候,见到新上任的司天官了,之前那个因为搅合在宁王那事里,不知怎么惹怒皇上,死了,这次又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他们有事商量时,柳重明不让下人在一旁随侍,便自己开了食盒,把白兔饺端出来,又盛了一碗人参百合粳米粥推过去,然后将清蒸鲢鱼翻过来,撕下鱼肚肉。

直到忙完,他才发现曲沉舟什么也没动,含着筷子若有所思,不知在看哪里。

“你那个时候,朝中有司天官么?”他想起来问一句,又催促:“先吃饺子,别放凉了。”

曲沉舟夹起来一个,先回了一句“有”,才小小咬了一口。

他的覆面在饭前摘下来放在一边,伤口正在结疤,秦大夫铆足了劲给他用药,如今脸上被贴得花花绿绿几乎看不到面皮,连张嘴也困难。

“还记不记得都有谁?”

柳重明想也没想就问,见曲沉舟默默瞟他一眼,讨了个没趣。

这话问得太外行,别说再过十几年,就算现在有人问他,做过司天官的都有哪些人,他也说不清。

更换得太频繁了。

他压低声音,换了个问题:“那皇上……也是这么偏听偏信,这么糊涂吗?”

曲沉舟嘴里含着东西,说话费劲:“皇上不糊涂。”

皇上怎么可能糊涂?

谁都知道司天官的话不过是逢迎上意,皇上也不傻,否则也不会放纵那些人四处走动。

只有在皇上遇上一个能让他不得不信的人时,才会真正心生恐惧和敬畏,无时无刻不想把人禁锢在身边,生怕有人染指半分。

就像他自己,就像那座观星阁。

“不要小看皇上,”曲沉舟细细咀嚼着,闷闷地又添一句:“以后你不管走到哪一步,都不要打那个位置的主意,那是陷阱。”

柳重明挑一根鱼刺出来,细想这话,不由毛骨悚然:“陷阱?皇上故意露出破绽?给谁?”

“给所有人。”

看似无懈可击的人未必不可战胜,可怕的是故意露出致命破绽的人。

在人人都为那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时,不知那个看戏的人是怎样愉悦的心情。

曲沉舟看着他挑完鱼刺,抿下这一口鱼肚,才叹了一声:“世子,你可知皇上并非太后亲生?”

柳重明点点头。

“我在宫中时,隐约听人说,皇上的母妃出身低微,只是偶然被临幸的宫女,生下皇上后也不过被提为美人,他七岁时丧母,正逢太后未满三岁的嫡皇子夭亡。”

柳重明的脊背一僵,虽然知之不详,但这些事瞒不了人,更别说朝中老人都还在,连宁王抱怨时都会一时嘴漏说一句。

可如今从曲沉舟口中听到一板一眼的陈述,竟有种不明所以的毛骨悚然,由不得他不胡思乱想。

“你……你是说,”他压低声音,艰难地问:“你是说,皇上丧母和太后丧子……有关系?”

“我不知道,”曲沉舟平静回答:“世子想不想知道,在我那个时候,太后是怎么驾崩的?”

柳重明脖颈僵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点头。

曲沉舟垂眸,想着那华贵的头面下昭示着死亡的卦言。

“先是太后身旁的喜公公被乱棍杖毙,罪名未知。”

“太后当天便一病不起,第二天夜里暴毙身亡,临死前只有皇上守在塌边,慈宁宫外的人,都听到太后高叫了一声——儿啊。”

“我不知内情,也只是猜测而已,如果太后丧子与皇上真的有关系,那皇上的生母也同样可能死于非命。”

“在这背后,最得利的人是谁,世子想不出来吗?”

“这样的皇上,你认为他会是个糊涂的人吗?”

仿佛有阴风吹进花厅似的,柳重明打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个看似慵懒无力的老人,还有笑得慈祥的太后,都扭曲成了另一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