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暮暮情(第4/10页)

  也不知道符爸是没听清儿子的话,抑或听清楚了更不放心,他死死地攥住符清泉,口里翻来覆去地只念叨着一句话:“你……叫,叫,叫她一声……妈。”

  符清泉一只手被父亲攥住,另一只手慢慢缩起在袖管里,修剪整齐的指甲,攥得掌心发痛,痛到最后麻木无感。

  他心里这仿佛是一段极漫长的路,实际上则不过昙花一瞬,因为父亲的脑袋已朝右耷拉下来,那不复往日强盛的老脸上,生命的活力已岌岌可危。

  这张脸孔慢慢变得陌生,双目失焦,眼神散乱,却仍用尽最后的力气嘱咐他:“清泉,你,你叫她……一声妈。”

  在手术室外等候的两个小时里,符清泉已记不清他怎样说服自己叫出那声“妈”的,只知道父亲欣慰的上了手术台。“手术中”的红灯牌一闪一烁,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晦明交替的心情。

  南妈坐在他身旁,似乎在低声饮泣。

  也不知道是谁先有意识地,抑或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坐下时刻意隔开一段距离。

  手术的原理并不复杂,医生在手术前做过讲解,先根据CT的结果定位穿刺点,避开大血管和重要功能区,选一距离头皮最近的血肿处穿刺,慢慢吸除脑溢血产生的血肿。

  等候手术期间,又有其他医生来和病人家属,也就是符清泉和南妈讲解术后护理的注意事项。

  符清泉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听,脑子里却不免涌起各种各样的画面。

  母亲永远年轻而孱弱的面孔,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

  记忆里母亲总轻言曼语的,只在父亲发火要揍他的时候,才会急急地出来劝和解围。好像每次母亲和父亲讲几句道理,父亲的拖鞋或皮带就会放下来。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事,也许他心里的父母,该永远是这样一幅严父慈母的画卷。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的笑容,似乎总显得力不从心,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究竟是早知道自己丈夫的心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呢,还是仅仅在慢慢流逝的日子里,发现自己的婚姻并不像想象中的美好?

  符清泉已不得而知。

  后来再去翻母亲的照片,总觉得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有一张是母亲抱着他和南溪一起照的,隐约记得母亲问过他:“把小溪妹妹抱到我们家来,好不好?”

  他那时不懂什么意思,反问:“她不是本来就在咱们家吗?”

  “可是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的。”

  “什么叫嫁人?”

  “嫁人就是……要到别人家里去,和另外一个男孩过一辈子。”

  “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那我呢?”

  “男孩子长大了要娶媳妇。”

  这段话后来是后来父亲复述给他听的,因为他早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大约母亲讲给父亲听,父亲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耳提面命。据说,他当时撇撇嘴叹了口气:“小溪又娇气,又喜欢哭,什么东西都不让人,谁家受得了她啊?算了,还是我吃点亏好了……”

  听到他这番话的母亲,究竟是何心情?

  她的丈夫喜欢别的女人,而她的儿子,喜欢那个女人的女儿。

  每念及此,符清泉便觉自己罪无可恕。

  可惜当年不明白。

  然而,即便那时明白了,他又控制得了自己么?

  大概也很难吧。

  符清泉后来明白所有事实时,才恍然觉悟,为什么母亲看着他和南溪在一起时,总会有片刻的失神。

  她的丈夫对另一个女人的执念如此之深,得她不到,退而求其次地,希望自己的儿子,娶那个女人的女儿。

  母亲知道这一切吗,知道吗,知道吗?

  手术很成功,身侧的那个女人第一个冲进去探望,符清泉缓缓站起身,听主刀医生略讲了手术结果,慢慢踱到门口。躺着的那位他称之为父亲的老人,还无法睁眼,喜极而泣的女人捂着脸,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好一番“夕阳无限好”的情景。

  符清泉长舒一口气,明白他今天的使命又已完成,此时此地,没有人需要他了。

  医生嘱咐术后要严密关注病情的变化,观测血肿量的变化,监测病人血压心电等等指标,符清泉照他的介绍,该开病房开病房,该找特护找特护,该缴费的立刻缴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