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第2/5页)

黎衍的头已经深深地埋下来,几乎低到胸口,他的左手按在自己短短的左腿残肢上,抬起右手捂住脸颊,身子微微地颤抖,“你还不明白吗?我走不了了……为什么要勉强?我两条腿都没了……能站着还不满足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走?每天的时间这么宝贵,为什么要浪费在这种没有希望的事上?周俏……我不是生来就残疾的,我已经……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在学习怎么做一个残疾人了,我要接受这样的身体,要适应这样的生活,要学习怎么照顾自己,以前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对我来说都很困难,但我真的已经在学、在适应了……我不可能再变成一个健全人!所以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走路啊?”

黎衍哭了。

被黎帅羞辱时他没哭,被周俊树抨击时他也没哭,独自一人待在房间思考时他甚至很冷静,抽丝剥茧地分析周俊树的动机和目的。

可是现在,在周俏面前,他再也忍不下去了,心酸和委屈像海浪一样翻涌至他的心尖,又汇聚到眼睛里,最终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周俏什么都没说,张开双臂扑上去就抱住了他,不用安慰,不用问询,就只需要听他倾诉,任他发泄。

白天一定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周俏心如刀绞,黎衍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的情绪变化。周俏记得,上一回他情绪失控还是三个多月前,他生日的前一天,面试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地铁站事件。

“我知道你跟着我会很辛苦,我也知道我很自私,仗着你喜欢我就想把你绑在我身

边,但是周俏……你真的太小了,后半辈子那么长,我怕你总有一天会嫌弃我,会觉得我是个麻烦……”

黎衍也已经抱住周俏纤瘦的身体,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我真的不想再练走路了,每次走路都被人当猴子看。你和我都知道,没人在身边我就算有拐杖都容易摔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往后还有大几十年,怎么可能一直坚持?你不嫌烦我特么自己都嫌烦!”

周俏几乎能猜到周俊树对黎衍说什么了,那个臭小子这几天不声不响把他们夫妻的日常生活都看在眼里,也不知在心里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子。

黎衍的生活是没法美化的,说直白点甚至很残酷。

就说最简单的出门上班,别人回到家无非就是换个鞋,他还得大动干戈地擦轮椅轮子,出一次门回来就得擦一次。碰到雨季更麻烦,公司楼下到车库那段路没遮挡,他还得穿雨衣,回来时轮椅脏得不像样子,他从没抱怨过什么,每次都是认认真真把轮椅擦干净才进屋。

上下小黄蜂也是一样,每天周而复始地拆轮椅、装轮椅,有一次黎衍下班后上车时还不小心摔了一跤,没坐上座椅直接摔到了地上。他的假肢很重,两条腿加起来有四十斤,摔倒了没人帮忙自己根本爬不起来,幸亏当时边上有人,他主动向人求助,才被扶上了车。

回家后他把这件事当玩笑一样说给周俏听,周俏当场就夸他表现很棒,以后再碰到类似情况不要硬撑,一定要找人帮忙。

还有在公司里的上厕所问题,食堂买饭问题,坐一整天后常人无法体会的腰酸背痛,夏天残肢的闷热,阴雨天骨痛的折磨……点点滴滴的小事,不是一天两天要面对,而是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一直到死都躲不开。

周俏没有在周俊树面前帮黎衍镀金,把他包装成一个无所不能的轮椅先生,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

肢体重残人士在生活中会碰到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想要融入社会更是难上加难。作为他们的伴侣,势必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没有办法苛求他们像健全人一样给予另一半同等的呵护与关爱。

对周俏来说这已经成为常识,对文姐和芳芳也是一样,当然会有

人受不了,比如晓芸,那就选择离开,没有人会责怪她。

黎衍无疑是敏感的,或者说所有残疾人或多或少都会敏感。身体的残障令生活大变样,一颗心也变得千疮百孔,周俏知道黎衍现在肯定很难受,也不会愿意把周俊树做的事、说的话告诉给她,她只能猜,然后想办法去安抚。

周俏的手重重地抚摸着黎衍的后背,在持续不断的撸背下,他终于逐渐冷静下来。周俏松开怀抱,摸摸黎衍的脸颊,用手指帮他抹掉眼角的泪,柔声道:“阿衍,不要在意小树说什么,他不了解你,甚至都不了解我,咱俩的日子咱俩自己过,轮不到任何人来评头论足,就算是我弟弟也没这资格。如果我觉得累了我会告诉你,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也要告诉我,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我不是和你说了嘛,有我给你兜底呢,你一点也不麻烦,不过……不练走路我是不会同意的,你可别想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