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绝岭(第2/7页)

三藏在马上,脸色苍白,紧咬牙关,双手牢牢抓住鞍鞯,早已有些吃不消,但还是坚持着。

天黑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在荒草乱石间隐约看出了条路。

——那就该有人迹了!四个人谁都没有说,但显然心中都一阵欢喜,加快了步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终于八戒说:“这下可好了吧。”

行者朝他微微一笑表示同感。

加紧沿着能发现的痕迹走,天是越来越黑,而且忽然一下子黑得好快,急急骤骤的太阳光线隐没下去,只剩下一丝半缕孱弱乏力的光线从高大密林尖梢的一点缝隙透下来,很快便连这一丝半缕都没有了。白天不停歇的跋涉中,觉得一天很长很久,这时候才发现光阴易逝、猝不及防。好在有人家的痕迹逐渐明显,不至于空空的欢喜一场,落得更是颓丧。他们在暗中辨物的视觉比一般人好上许多,走着走着路清晰起来,沿途有烧尽的柴火、树木上斧子砍斫的印记、脚印,且一直是下坡路,脚底的泥也略变得愈发稀软。过了一会儿又有极微弱惨淡的白光笼罩在周围,想来是出月亮了,抬头看不见月亮,木叶遮天,不知道月亮的好坏,算日子,大约是月在下弦。

忽然月光陡现。一片凄清。再走百余步,见到了小村子。矮矮的,几栋小房舍,黑魆魆地畏缩蛰伏着。不见半点灯火。料想是偏僻地方的人睡得早,不然无事可做,在这山里度日必定不易,大约行的是猎户生意,在家的能睡多一些暖和安生时候就多睡一些也是该的。四人一马行进这山野低凹洼地里的人家,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衣裳的碎片被小风吹起来的声音,果然是下弦月,星星稀廖。

三藏叫行者去敲一户人家借宿。

行者再往前走几步,伸手去推一扇柴扉,没想到吱呀一声,柴扉歪歪斜斜地晃开了去。行者一愣,朗声道:“请问主人——”

“我们是上西天取经的,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行者又道:“有人吗?”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八戒上前跟在他身后。外屋有一张桌子,依稀看见桌上有烛台,点上蜡烛,又在外屋唤了两声,房屋甚小,应该是当真没有人了。

行者、八戒心下觉得蹊跷,退了出来,又去敲对门一户,仍旧无人。

行者站在空地上长啸一声,四下只有回声。八戒却一户一户开门去看,跑回来也说:“见了鬼了,半夜三更,整个村子没一个人?人都跑哪儿去了?”

行者道:“也许是个荒废的村子,不久前迁徙走,也未尝不可。”

三藏道:“是这个道理。”

行者道:“来了也好有一处落脚,困上一觉,养些精神明朝赶路。”

四人就进了行者方才点起蜡烛的房屋,屋内陈设虽然破败,灰尘蛛网积得却不厚,他们心里有点儿发毛,既然要住下,总要看个究竟,行者便端了烛台,四人去看。转过屏门,是一座穿堂,堂后有个小厢房,窗阁半开,进了厢房,有一顶黄绫帐幔,八戒掀开一看吓得退了一步,原来那帐里是一堆白媸媸的骸骨,骷髅有巴斗大,腿顶骨有四五尺长。三藏定了性,止不住腮边落泪。

忽听得后院有什么响动。

2

行者、八戒顿时箭一样地掠了出去。

后院有一口井。

响声正是井里面传出来,好像是一个身体痛苦之极求生不得又求死不能的人发出来的一声呻吟。

行者、八戒就紧紧盯着这口井。八戒吞了口口水,索性大步走过去。就在他要走到井边时,井里又传出了倥倥的动静,在四周井壁震荡回响,听上去井中无水,井下还有一个不小的空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这下连八戒也不动了。沙和三藏也来到后院,四人都站着不动,盯着井口。

突然行者动了,行者在一瞬间发动身形掠起,在正好井中事物探出井口的那一刻一手扣拿住那东西一口气窜出去,八戒等人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只见黑乎乎的一团被行者提在手中飞了出去,半空中惊叫了声“啊呀”,行者可是看清,那是个人,老迈而腐朽,于是一拧身落回后院地下,将那老头放在地下。老头一落地就身子一软摊在地上。原来是个人。只见这个老头穿着极肮脏的破旧衣服,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手指像枯枝一样撑在地上,先是受了大惊吓吭不出声,然后就是大口大口深深喘气,肺里有浓稠的痰一直溢到气管喉头,发出呼噜声,令人听了骨头都有些发痒,他每吸的一口都好像一柄刀子在他的肺里一通绞剐,很难想象一个人每一次呼吸每分每秒都在承受着这么巨大的痛苦。但是行者能,因为他也经历过。恐怕八戒、沙、三藏也能,也许不是伤病,不是身体的疾苦,可是每个人都有他的伤处。老头抬起头来,脸上瘦得剩不下什么血肉,眼眶深陷,惊弓之鸟地看着三个人,他甚至不太敢去看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