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雷音(第3/8页)

少爷爱笑,笑起来春寒料峭银瓶乍破。一直不能够正常数数。

有一天少爷去码头查点货物,她站在一层楼高的烟花爆竹箱子上,放眼江上,这条江水滋养了三千年的生息,大规模改道三次,曾经是东铜台府最大的祸患,现今是东铜台府的二分之一经济动脉,东铜台府着力于水路运输,水利工程,以及旅游业的建设,使江上日渐繁华,游船多如过江之鲫,楫橹吆喝歌舞丝竹不绝于耳,江里盛产美味的鱼却眼看是少了。行至远处快要看不见的数十展帆是她往下游去倾销货品的船队,又有她别处带特产回来的船只靠岸,伙计们在卸货,另外有人核对账目数量。少爷怅然一笑。忽然她看见近江心漂浮着一件东西,白色的,再仔细一看,似乎是个人。太远了,看不真切。江水是浓稠的蓝灰色,厚厚地起伏着,那不过是一小点灰白,浮沉着,时隐时现。

少爷跳下箱子,放开船坞里一只小艇自己向那边划了过去。

近了终于看出那是个溺水的男子,脸朝下伏着,头发和灰白布衣在江水里轻轻飘荡,江水近了就看出不是蓝灰色,或者是太阳要落下去的关系,水有点黄,底下是很深的蓝,深成黑色。少爷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将他弄上船来,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有。最终还是费很大力气把他拖上了小艇,最后她被自己的衣服绊住两个人都摔在了船板上,她瞪着这个男子,眉眼轮廓依稀有些亲近,他双目紧闭大约是死了,连呼吸也不见。她很有点沮丧。

突然她听见岸上一阵巨大的爆破和杂乱的惊呼声,一转头,看到成箱成箱的烟花爆竹着了火,炸开来,东铜台府的整个天空中火树银花繁华似锦,照得黄昏比任何一个夏天的中午更亮,少爷坐在船头,心头茫然一片,像烟花怒放的天空一样雪亮缭乱,目不暇接的灿烂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少爷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流了满脸,只听得身边有人问:“你怎么哭了?”

少爷转回头,那个削瘦的男子又呛出了一口水。少爷又开始哭。她说:“我的钱,那批货完了。”

她又说:“我害怕呀!我一直害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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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怕极了,因为我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了。我每天都会觉得,原来我们活的是那么单薄啊,就像生活在一张纸、一根琴弦上,可人人都以为那就是全世界。”

那人牵过少爷的手,看那只银镯子。

那人道:“怎么停了?”

少爷奇怪道:“什么停了?”

那人道:“时间。”说着拧了几下镯子上的小扁圆盘一侧一个小机关,圆盘上三条细细的针就动起来,在中心有一个点把它们的一端固定着,另一端开始向一个方向旋转,绕圈子,最短的那根几乎是不动的,沿途是圆盘周围的小刻星。

少爷大吃一惊,“这是什么?”

那人道:“用来表示和计数时间的啊,难道你一直都不知道?从来没有发动过它?”

少爷摇摇头,抬起手放在耳朵旁边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

“这些针怎么走起来有快有慢的?这根好像不动一样。”

那人道:“因为它们表示时间的单位都不一样,就像一样是一斗米,用杯子装就要十几杯,要是倒进船舱,单单一斗是根本填不满的。这根看来不动的针只是走得太慢了,就好像难以用斗米填满的船舱,慢得以为不动,但一直积累,是会变化的。”

少爷道:“嗯!我知道这种微小,几乎发觉不了,就像我照镜子,镜子里的人是比我自己年轻那么一点的,只有一点点。”

那人也吃了一惊,点头微笑道:“这根针走一圈半天就过去了。你希望它走得那么快吗?”

少爷也笑道:“既然说好是一天,也不是我希望不希望的事情呀!——这真是件宝贝,原来那么好,我那么久都不知道,真是太谢谢你啦!”忽然又道:“啊,我明白了,这个就跟另外有件东西一样的。”

那人道:“什么?”

少爷道:“来,我带你去看。”拉着那人就跑。

她带他进一座二层半的楼,整个楼里只放着一个占满全部空间的巨大木装置,“这是我爸爸送给我的。”她不无得意,又希望那人因此而高兴。那是一只结构复杂的沙漏,只听到数以亿万计的细沙从细小的空隙里跌落摩娑着木制容器的内壁的声音,它们的分量一点一点添加微不足道的压力,齿轮难以察觉地旋转,但是她听得见这种微渺的声音,一面听着手腕上滴滴答答像雨点有规律地从什么地方滴下来,这是时间内部结构的声音,时间在这里面无数次过期作废。“数量到了一天的时候,下面那个容器推被抬起来,一个带动另一个,去敲那顶上的的小钟,”少爷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这是沙,沙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