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八)(第2/3页)

从情理上说,韩绛是蔡确的恩主。蔡确十年前能进京为官,还是多亏了当时宣抚陕西的韩绛将他推荐给了时任开封知府的韩维。至少在人前,蔡确对韩绛、韩维乃至灵寿韩家都保持着足够的尊敬。

韩绛本身任命的,加上蔡确奉承其意而任用的,韩绛在中书门下的控制力,按理说其实不在王安石之下。但实质上,年事已高、比王安石还要年长多岁的韩绛并不怎么理事,大事王安石做主,余事交由蔡确等人自决,他多是签押盖印而已。蔡确也是随口一问。

“不过……”邢恕又道,“韩相公还是说了一句‘该走了’。”

“‘该走了’?确实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蔡确沉吟了一下,问邢恕:“和叔,依你之见,子华相公说的是谁?”

“邢恕不知。不过不像是说自己。或许是吕、韩二枢密吧。比如韩枢密,他若敢下狠心,完全可以挂冠而去。辞了河东制置使、枢密副使二职,谁还能让他留在河东?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时过境迁了啊。辞官?哪有那么简单。”蔡确摇头:“西府副二,辅弼重臣,就算请辞也不可能一请即允。韩冈的辞表就算皇后批下来,知制诰也能给驳回来。一句礼数太轻,非待遇功臣之法。皇后都没话可说。”

“相公说的是。”邢恕躬了躬腰,在都堂内,他的礼数总是很周全,“难道说,王平章今天又挡了韩枢密的道?”

“翁婿家底事,外人掺和不得。既然介甫平章认定了不能让韩玉昆回来,那就由他好了,勿须我等外人多事。”

这是好事。

为了打压气学,甚至把吕惠卿都放弃了。蔡确不信吕惠卿心中对此没有怨言。要是吕惠卿、韩冈同时与王安石分道扬镳,那真的是有乐子看了。

蔡确暧昧地笑着:“荀卿言先圣诛少正卯事,道途不和,便势同冰炭。或谓其不然。如今看王、韩翁婿,谁能说荀卿污毁先圣?”

邢恕也叹道:“昔年恕读史,尝观郑玄忌马融、群儒憎颖达二事,嗤之以鼻。谓饱学宿儒,纵好名亦不致此。今日回头再看,古人诚不我欺,信之也!信之也!”

“此二事,一在汉晋,一在隋唐,如今又有王安石、韩冈翁婿俩,倒是给补上了。”

郑玄师从马融,三年学成辞归,马融忌其日后声名越己,遣家将追杀;隋炀帝慕石渠阁、白虎观旧事,召天下群儒共论经典,孔颖达年最少,却独占鳌头,为诸宿儒所嫉恨,以刺客谋刺之。这两件事,有人说真,有人说假,至今尚无定论。倒是孔子诛少正卯,否认的却不多见。

“可惜了吕枢密,无妄之灾啊。”

“那是他自招由。”蔡确对吕惠卿没有一点好感,不仅仅是因为争权夺利的缘故。从性格上,蔡确也与吕惠卿如同冰炭。

幸好王安石对他的好女婿顾忌太多。也许一开始并没有想闹到今天的地步,可是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只要王安石还压着韩冈,朝中就没人能帮他松脱开来,就是皇后都只能干瞪眼。而韩冈无法回京的情况下,皇后也绝不会允许吕惠卿回京。

这已经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让蔡确看得心花怒放的死结。

蔡确很期盼看到韩冈气得大骂王安石是奸臣的模样,也很期待吕惠卿与王安石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想想就觉得有趣。

实在是太有趣了。

“相公。”一名身穿红袍的亲随匆匆进了厅来,附耳对蔡确说了几句。

……

曾布只有独处时才会露出笑容。

让吕惠卿与王安石反目成仇,让韩冈与王安石嫌隙更深,让皇后更加敌视王安石,这已经是一石三鸟了。

而且还要加上吕、韩不得不久留外路。

一石四鸟!

至于卖好韩冈,曾布从来没有奢望过,那不是可欺之以方的君子,而是最善伪装的狡诈之人。

曾布倒是不担心,他所做的仅仅是因势利导,根源还在王安石身上。

站在院中,眺望着大庆殿殿顶之上,在阳光下璀璨夺目的琉璃瓦,曾布脸上的笑意更甚。

想让他来掺沙子,这几天的作为,当没有辜负官家的一份心意吧。

“大参。”一名书办在院门前小心的打着招呼,然后悄步走了进来。

……

只要王安石还在任上,韩冈就别想回来。

而只要天子还有一息尚存,王安石的平章一职,就没人能动摇得了。

乌台台长的公厅中,李清臣肃容翻看着一份份公文,思绪却飘到了之前朝堂上的争论上。

总算是赢了一回。

韩冈如果现在回来,正好能赶上他三十岁生日。一旦他在京中摆起了寿宴,可就真是让人无法忍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