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氰化钾(9)(第2/3页)

为了欢度即将来临的春节,记忆咖啡馆的顶棚上垂挂着许多红灯笼,不中不洋的,却透着一种别样的喜庆。只是,夜还没有足够的深,大厅里显得宾客寥落,只有一个年轻的琴师在反复弹奏着一首钢琴曲。

唐雅坐在吧台前的一把高脚椅上,神情专注地把伏特加与涪陵米酒倒入调酒器,用力地摇成乳白色的液体。然后,一杯杯地灌进自己的喉咙。以至于老金坐到她身边时,她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直了。

你这是干吗呢?老金看她的眼神还是那么的痛心,说,有什么话不能在单位说嘛。

你尝尝看,我怎么就是喝不出以前的味道了。唐雅说着,倒了一杯,推到老金面前。

老金稍稍抿了口后,说,那是你的口味变了。

唐雅愣了愣,仰脸看着顶棚上那些红灯笼,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有人在刑场上救下了死囚。

老金也一愣,忙一摆手,说,那是摆龙门阵嘛,瞎扯的。

唐雅摇了摇头,一口喝下杯中酒,说,不是瞎扯,我相信是真的。

真的那也是以前了。老金说,你知道,上场都得验明正身的,还有那么多的眼睛盯在那里。我出双倍的价钱。唐雅说着,又从调酒器里倒出一杯,一口吞下后,眼里就蒙上了一层雾。那些钱都是杨群分期、分批留给她的,都存在中国银行她的户头上。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一天。他把什么都为她准备好了。

再多的钱也办不成。老金却轻轻地推开酒杯,说,现在头顶上没了日本人的飞机,这日子一太平,谁还会要钱不要命呢?

唐雅一把按住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拿过调酒器,往他的杯中加满酒。

老金眯起眼睛,说,你这是要干吗?

第二天,唐雅在旅社的床上醒来,头痛欲裂。老金还在沉睡,打着呼噜。重庆的天空中极为罕见地飘起了雪花。她赤条条地站到窗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沾在玻璃上的那些雪花,直到它们在眼中模糊成一片时,唐雅整个人已跟空气一样冰凉。

两天后,整座山城都覆盖在薄雪之下。一辆囚车从缓缓开启的铁门中驶出,沿着泥泞的山路蜿蜒地前行。

一路上,随着车体的晃动,车厢里只有一片镣铐发出的碰撞之声。唐雅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她对面的死囚。姜泳男显然刚刚刮过脸,看上去那么的洁净与苍白,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只有她能看到的笑容。

他们从未这么长久地彼此凝望过。在昏暗而摇晃的囚车里,他们想起在人生中的每一次相遇……

囚车在歌乐山下的刑场停稳后,就在开门下车的间隙,唐雅终于开口,在姜泳男耳边果断地说,记住,听见枪声你就倒下。

监刑的法官再次验明正身后,姜泳男被押到一块早已扫除了积雪的空地上。法警蹲下身,把他的脚镣锁在一根木桩上。老金这时走到唐雅面前,接过她手里的步枪,拉开枪栓,检查完枪膛,就把一颗空包弹填了进去,哗的一声,推上枪栓,交还到唐雅手里。

预备……发令官高举起手里的那面令旗时,唐雅缓缓地举起步枪。隔着准星,她第一次发现,姜泳男的脸是那么的模糊。这时,发令官猛地挥下令旗,说,放!

枪响了。但是,姜泳男没能听到就一头栽倒在地。他被一颗来自对面山坡上的子弹击中额头,血与脑浆溅了一地。

唐雅愣住了,远远地望着那些渗入黄土的鲜血,好久才明白过来。她扔掉手里的步枪,像疯了一样,扭头就往身后的山坡上狂奔,一路手脚并用,跌跌撞撞,满面泪水,直到冲进那片小树林。

然而,她找遍小树林,都没能找到那枚她想象中的弹壳。在急剧的呼吸中,她只在薄薄的积雪中发现了一行皮靴的脚印。顺着那些脚印,她很快走出树林,在路边见到了两条远去的轮胎印迹。

当严副官拿着那枚弹壳来复命时,天空中又开始下雪。郭炳炎长久地站在庭院中,在隔壁寺庙的诵经声里,飘落在他脸上的雪花一点一点融化,就像沾满泪水那样。他仰着脸,望着雪亮的天空,忽然喃喃地说,我认识他时,他还是个军医……我把他领上了这条路,又把他送进了坟墓。

严副官有点惶恐,站在郭炳炎身后,很久才想起一句不知是谁说过的话——特工最好的归宿,就是被一颗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子弹击中脑袋。

当晚,唐雅照常去参加了行刑人员的聚会,用最烈的酒洗刷身上的血腥之气,直到一语不发地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但是,她却在老金搀着前往旅社的途中一下清醒了。她倚在老金的怀里,用那支勃朗宁手枪顶住他的腹部,就像一对在积雪的墙角窃窃私语的情侣,直到他说出那辆进入刑场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