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曲四 来生做只鸟都好啊(第3/7页)

但是真正让叶冠语和佩萝太太成为忘年之交的是之前的春节,佩萝太太要在院子里挂几盏灯笼,请叶冠语过去帮忙。叶冠语欣然前往,不仅帮老太太挂好了灯笼,还亲自写了副春联贴在门口,让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结果高兴得过了头,竟一头栽倒在地。叶冠语吓一跳,一边要公馆其他人叫救护车,一边对老太太实施简单急救,由于争取了时间,救了老太太一命。老太太感激不尽,出院后拿出一笔钱硬塞给他,叶冠语坚决不要,还动了怒,拂袖而去。这件事让老太太觉得叶冠语是个有骨气的人,派了秘书到装修公司跟他道歉,还请他到公馆吃饭,说到动情之处,声泪俱下。叶冠语当然不会跟个老太太计较什么,当即表示不介意。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老太太把叶冠语当成了自家人般,有事没事就会约他过去拉家常,说故事,谈人生,叶冠语从不推辞。他觉得这老太太很有魅力,满头白发,一看就是经历过世事沧桑的人,又通今博古,对人生对命运有着独特的见地,对钱财名利更是淡如云烟。老人即便不说话,坐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摇摇扇子望望天,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光芒也让人由衷的欣赏。一老一小撇开年龄和身份,从此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叶冠语当时年轻,有什么困惑都跟老太太讲,他们什么都谈,唯独不谈爱情,这似乎是老太太的忌讳,她什么都可以为叶冠语解答,唯独爱情不能。她没有说明为什么,那似乎是老人的死结,只要一触及这样的话题,她就会陷入沉默,仿佛灵魂出窍般,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于是叶冠语尽量避开此类话题。

他觉得老太太是个谜。

关于老太太的身世背景,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但比较一致的说法是她很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至于那些钱哪来的,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定论。叶冠语只知道老太太三十多年前就去了法国定居,一直到两年前才回国,在国外有没有家庭,有没有儿女,他一概不知。但他隐约觉得老太太很有身份倒是真的,一个独身的老人,居然配有三个秘书,数个保姆,还有护士、厨师、司机等等,他们都住在公馆里,随时听候差遣。再看老太太的衣着,样式普通,面料却很讲究,大多数时候都穿中式的旗袍或夹袄,喜欢戴翡翠之类的首饰,戒指、手镯、耳环,通通都是翡翠的。老太太是个大雅之人,她极少戴金,更别说钻石,她觉得那些东西太俗。老太太说话慢条斯理,一颦一笑,韵味十足,就跟她身上的香奈儿五号的味道一样,优雅中又似有几分落寞,令人着迷。叶冠语折服于老太太的魅力,并没有太过于深究老太太的谜底,这毕竟属于个人的隐私。那天被老太太叫到清水堂,叶冠语隐约觉得有事。

清水堂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茉莉,屋后是密密的树林。老太太似乎很喜欢茉莉,其他的花卉品种一概不允许种。当时不是茉莉开花的季节,满园一片翠绿。深深浅浅的绿,跟老太太戴的那些翡翠首饰颇有些相似。而掩隐在翠绿中的公馆一共有三层楼,一楼是客厅和餐厅,二楼是管家和秘书们住的地方,三楼才是老太太的卧室和书房,一般人是禁止上去的。屋子里的陈设都是西式的,可能跟老太太在国外生活多年有关,地毯、窗帘、壁灯还有家具,都是公馆翻新后从国外运过来的……只有三楼一直都是旧家具,壁纸倒是换了新的,却是参照旧的花样专门找厂家原模原样定做的,老太太很固执,绝对不允改变房间里的东西,搬动一下都不行。所以每次上到三楼,叶冠语就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旧时代,一盏罩着流苏的台灯,一张磨光了漆的躺椅,都透着岁月的沧桑,沉默不语。于是叶冠语知道,老太太还生活在过去里,从未走出来。

当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透过纱帘照进房间,地毯上黄澄澄的,衬得床头小柜上摆着的白玫瑰也有些陈旧的色调了。

佩萝太太靠在床头的一堆软枕中,有些日子不见了,竟显得苍老了许多,可能跟她没化妆有关系,老太太是个很有礼节和教养的人,平日大凡见客都会化妆。头发也是一丝不乱,优雅地绾在脑后。但是今天她没有讲究这么多,可能头发实在太乱,就戴了顶睡帽,尽显憔悴慵懒,却仍脱不了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贵。

"冠语,你终于来了,我以为我快见不到你了。"老太太朝叶冠语伸出手,指甲上的红色蔻丹在黄昏中没来由地显出了几分凄凉。她握住冠语的手,不自控地抖着,"孩子,见到你真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奶奶,您病了吗?"叶冠语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到老太太虚弱的样子很心疼。佩萝太太笑着说:"别叫我奶奶,我其实比你母亲的年纪大那么一点点,但却没有你母亲的福气,有你这么个好儿子,真羡慕呀……"老人的眼中泛起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