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倾泪煮云(第3/6页)

他手里牵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长发及腰,身着紫裙,赤着足。只一眼,赵清嘉便认出这是年幼的云倾辞。

那个少年的眉目与他有七分相似,窗外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画中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那一排小字却格外清晰——赵璟赠倾辞。

脑中仿佛划过惊雷,他竟有些站不住脚。

过往的一切终于有了解释。

他们本无半点关系,她却养了他十六年,只因为他的父亲赵璟。

【四】

赵清嘉眼睛酸得厉害,过去的坚持,过去的努力,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笑话。

两年来,他以为自己变得足够好,他以为自己终于能配得上自己喜欢的姑娘,可这一切在他的父亲赵璟面前却幼稚得可笑。

赵璟随军征战沙场,年少成名,朱门清贵,皇家暗卫。就连承德帝对赵璟亦十分喜爱,曾许诺,待他二十五岁便让他离开暗卫营,江南封王,富甲一方。可他磊落潇洒,从不贪恋权势,就在二十二岁那一年,他为了心爱的姑娘不得善终,死无葬身之地。

那样好的一个人,难怪云倾辞喜欢了他那么多年。而他自幼无父无母,生活在寻常巷陌,不爱念书,不爱习武,再普通不过。

赵清嘉终于想明白云倾辞说的那句话“你不配”,不是他配不上她,而是他不配做赵璟的儿子。

他的心在一瞬间仿佛鲜血淋漓。

云倾辞没有看赵清嘉,仍是痴痴地看着画中的男子,道:“知道我为何将你带到这里来吗?承德帝昨夜传来密旨,要你参选东宫暗卫,我已经替你应了下来。”

赵清嘉蓦然睁大眼睛:“我不去。”

他哪里不会去,他只要陪在她身边。

可云倾辞却不容他反驳,道:“当年你父亲便是承德帝的暗卫,若你成了太子顾玄的暗卫,那是再好不过的事,这是你父亲的信仰。而且,你父亲含冤而死,承德帝许诺,若是你当选东宫暗卫,便重查你父亲叛国之案。”

她声音清冷,赵清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所以,为了替父亲洗去冤屈,你便不顾我的安危,将我送到那般危险的地方?”

“云倾辞,十六年了,你我朝夕相处十六年,你有没有在乎过我,哪怕只有一点点?”

云倾辞低垂眼睫,末了,轻声道:“清嘉,不要怨我。我活着唯一的念想便是有朝一日能看着你父亲沉冤得雪,若非如此,十六年前我便已经死了。”

闻言,赵清嘉低笑出声,眼眶却红得厉害。

她对他是有多喜欢,使得她在所有人都抛弃她,心心念念的少年亦离她远去后,还能在这苍茫的世间无依无靠活了十六年?

他总觉得她如冷月一般高高在上,连多看她一眼就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他在她面前那么自卑。可就是这样清冷的一个人,却喜欢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喜欢了十多年。

他觉得她很可怜,他可怜她可怜得大笑出声,指着她道:“有什么用呢,那个人已经死了,就算你再喜欢他,他也不会知道了。”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云倾辞可怜,而他,比云倾辞更可怜。

十四岁那一年,他算计了云倾辞,却也害了自己。

那是他成为暗卫之前,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五】

云倾辞遇到赵璟那一年,只有七岁。

那是在一个深冬的夜里,她被一群官兵追赶,慌不择路之下,跑进了一条小巷子。

巷子里很黑,只有一处府邸前的灯笼在夜幕里散发着微弱的光。她拎着裙角,就这样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她摔倒在地,抬起眼,但见一个少年站在她面前,朝她伸出手,问道:“有没有受伤?”

还来不及回话,她便听见巷子尽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她刚想逃,手腕却被人拉住。

她一怔,看到少年朝她比着噤声的动作,而后将她拉到他宽大的斗篷里。

她藏在他的身侧,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少年轻轻拍了拍她,道:“出来吧。”

“那些人为何会追你?”少年问。

而后,少年垂眸瞧了瞧她的衣裙,诧异道:“你是苗疆人?”

这句话她简直太熟悉了,中原人向来视苗疆人为妖魔。

她抿唇不语,正要离开,少年却拉住她的手:“这么晚了,你随我回府吧,待明日我陪着你去找父母。”

这温柔的声音让云倾辞诧异,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少年。

那时正落着雪,少年裹着雪白的斗篷,撑着一把青色的骨伞,玉冠白袍,笑得温和,令她如沐春风。

明明是寒冬腊月,云倾辞却想到了三月被风吹散一地的桃花。

直到很多年之后,她还是能记得那天夜里,银白的月华,摇曳的烛火,和漫天飞雪里那个温润少年。